翌日，陆行鸯在府中同陆昭说了会儿话，照例要去铺中。
画绣已经在府中待嫁，陆行鸯将木靳带回了京，平日出入由他护送。今日木靳在府门前，拦下了一个面露急色的侍从，来人说是郡王府的。
等到陆行鸯出来时，便见到茗一欲哭无泪默默等她。
顾寻安有了封地，茗一成了他的属官，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侍从，但他对陆行鸯依然客气，他说府门前说话不便，陆行鸯便将人领到客堂。
屋中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外人，茗一终于开口。
他是来告诉陆行鸯消息的：今日一早，顾寻安入宫朝见，瑞帝果然把处理王家的差事交给他。之前宫中消息封锁，他知晓宫中消息并不及时，因而那时方知……
王吟松在狱中自尽了。
说是自尽，其实是帝王规定的说辞——王吟松在狱中交代完为丞相做事后，画了押，便被赐了杯鸩酒。
此事尚未昭告于世，今日顾寻安回京朝见，带回来的一队精兵得了命令，还未退朝时便围了丞相府，等到瑞帝在朝中怒斥完赵长彦的罪行，命石德带人去围府时，茗一早已点清相府的人数，就等着石德来接手了。
“郡王派了人手，虽然自作主张了些，但陛下也没生气，只问郡王是不是也想管这事，郡王说是，因为赵公子在其中，”茗一语速很快，“秋洺那次，赵公子腿摔伤后似乎没治好，三天两头痛，后来告假待家修养了。”
陆行鸯仍现在王吟松已经身死的消息中，神情愣愣。
茗一道完前因后果，见陆行鸯神情，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下，道：“郡王除了让属下带消息，还让我问陆掌柜对王家是什么态度？”
毕竟王家和陆家是商市对头，曾经争利的事情多了去，如今王家败落，陆家若趁势踩上一脚，说不定往后更能风光无量——王家以前是黄商，这位置空下来后，谁坐上去，似乎不用猜了。
陆行鸯自然知道茗一的意思，但茗一猜错了，陆家没必要趁人之危。
她缓了神色，只道：“其中大概，我同他说过，王掌柜的心愿不过是保住一家老小，郡王好好善待便是。”昨日郡王府的客堂中，陆行鸯说过王吟松来找她时说的话，也道出王吟松转投帝王的缘由。彼时是否由顾寻安接手还不确定，是以陆行鸯也未说她的看法，如今茗一只是顺口再问一遍。
等到茗一走后，陆行鸯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
木靳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没问她怎么了。
“木靳，若不是商市争利，或许王吟松于我，只是位寻常叔叔罢了。”陆行鸯喃喃，心想：或许她也会伤心，但现在，她心中除了愁绪，更多的是被迫生成的危机感。
王家一倒，陆家要面临的危机更多了。
她在西河动手之前，不是没想过如今陆家可能面临的局面，但两者相遇取其重，她不想再被动陷入这场叛国的局中，因而抽身而出是当时的重中之重。
现在她心中微妙的后悔与感慨，只不过是回归平静后的无端闲愁。
木靳不擅长安慰人，他听是听了，却不说话。陆行鸯平稳心绪，起身去了铺子，将如今情况告知莫清，商量下一步陆家应该如何。
半日后，告示终于贴上了告示墙——早朝后，丞相府被围、桐安郡王带人去撕了王家的封条，京中发生了这两件明面上的事，大家都等着朝廷的解释。
如今解释出来了，一时各家都争着去看，想知道原因。
陆氏米铺。小伙计正在将看到的内容一一道来，他的面前，等着一圈迫不及待想听消息的伙计，有三两客人也插了进来，竖耳屏息。
祸事不关自家，小伙计年岁又小，说起来带了几分笑意，嗓门也大。
“我跟你们说呀！我去看了告示，那里可多人！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唬死我了，原来咱们这丞相竟然勾结了天御国那边的人！将我们瑞国冶炼的铁偷送过去给人家制作兵器！！看的一圈人都在骂，说现在丞相革职，相府被封，真是该！至于王家那里嘛，今早顾小郡王带兵去撕了封条……你问撕了哪里，自然是铺子和宅子，以及别处的生意点，唉，总之，与王家一切的地方都把封条撕下来了！”
“啊？为什么被撕啦，别急，这个我现在说，那王家的王掌柜呀，就是帮赵丞相私自运铁的人！对，你们没听错！！我当时也不敢相信，他们王家好大的本事，做这不要命的活！不过那告示上说了，王掌柜那是被赵丞相蛊惑，根本不知道一直运东西的箱子里有什么，只当是两者生意……唉，真可惜，现在王掌柜明白过来，感到有愧，以死谢罪了……唉！”
“什么、王掌柜如何死的？说是撞墙自尽，咱们陛下仁慈，本来不想让他死的，如今只好派小郡王好好安顿他的家人了……他的家人，那可不就是那两位公子嘛！以后那二公子和后娶的那夫人没了王掌柜护着，可要吃苦头喽！”
“你还在问丞相？有什么好问的，这几年丞相为咱们做了啥事，让我扳指头想想……唉，算了，我一件都想不起来！反正有人接任。我觉得没啥惋惜，咱们还有帝师，还有各位尚书呢！关键是咱们陛下爱民，我们管那么多干嘛，你们说是不是？是就对了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行鸯和莫清站在远处，静静瞧着。
片刻后，陆行鸯转头吩咐木靳：“叫他们干活去，闲话该说够了。”
传话这事，本也轮不到木靳，况且陆行鸯也知道木靳生人勿近的个性，但总是忍不住，想让这人多点尝试。
莫清抱着臂，看陆行鸯得逞的模样，无奈地小声笑了下，也批评起仍在大声说话的那伙计，“就数他最吵。”
年岁小，爱玩本是天性，何况这也算众人期待的消息，受此目光自然飘飘然，不过陆掌柜虽然护短，在这事上却不惯着自家伙计。
“现在京中各家议论纷纷，咱们议论可以，也得适可而止，再说下去，便是茶余饭后般的挖苦嘲笑了。”毕竟陆家与王家是逐利对手，不知京中是否在议论时会带上自家，陆行鸯没必要自找麻烦，让别人知道陆家已经翘起尾巴。
明明事实也不是这样。
莫清认同。两人短短交谈两句，那边的声音已经消了，伙计们虽然仍将心思放在这两件事上，但明面又是各干各事、各尽各职了。
陆行鸯赞许回来的木靳：“做得好，他们很怕你，说的话真有用。”
莫清在旁，无奈地又笑了一声，他想：阿姐看来心中也受了影响，只未表现出来——否则绝说不出这样的话，伙计们怕木靳，还不是看他成日陪在阿姐身边，被视作得力干将，再者，阿姐到底有没有听说过“狐假虎威”这句话？
想到前丞相如今的结局，少年眸光一顿，而后，又恢复如常。
三日后，陆行鸯正在铺中思索周庄那批新米该如何推销，顾寻安走进铺子。
他一眼看到陆行鸯，唤了声，铺中十几位伙计的眼睛便齐刷刷射、了过来，纷纷喊“郡王好”，一个比一个激动。
对此，顾寻安能理解：以前他是京中超猫逗狗的顾公子，身份自然也是贵重的，但京中贵重的人多了去，他又是那样的性子，不招人喜也是自然。但现在他身份不同了，是瑞国唯一封了郡王的人，用百姓的话说，就是“独一份”。
“独一份”在陆掌柜的地盘，有些沾沾自喜。
陆行鸯蹙眉走近顾寻安，看到的就是对方满脸骄傲，她扫视了眼伙计，无情压迫他们乖乖干活。
“怎么来了？”她问，“看你这几日很忙。”
这几日顾寻安确实很忙，不过也惦记着给陆行鸯传消息，所以让茗一来跑了两次，告诉陆行鸯他处置王家的结果。
烂摊子交到了顾小郡王的手里，瑞帝自然乐意做好人，明面上惋惜王吟松的以死谢罪，但是王家家大业大，犯了此事，也不能安稳地在京中把生意继续做下去。
这个坏人，就由顾寻安来当了。
顾小郡王素来没为自己积攒下仁慈宽和的名声，他如今是郡王，手里不仅有兵，瑞帝让石德又选了一支给他，因而办起事来格外容易。
上次王家查账，查出许多账目问题，因而这次一起清算，王家在京的大多铺子都被折卖，充入国库。至于各地其他的铺子，顾寻安也将它们一一变卖，汇成银票交给王夫人，只留下平城那里的产业，他勒令平城官员今后多加看管。
今日，茗一已带了队兵马，将王家众人护送去平城。
“他回来时刚好可以赶上吕文与画绣的婚事，我代他要份帖子，让他也见见世面。”顾寻安口有些渴，见柜台上有一盏茶，便问陆行鸯是否是她的，听到对方说“是”，笑着将剩下的半盏喝了。
陆掌柜看着抢茶的土匪，无可奈何，心想若伙计看见又要偷笑。
“对了，怎么没看到莫清？”
“他跟我说朋友有约，今日要出门，晚点回来，”陆行鸯回答，有些欣慰，“自从阿爹认了他，越发有掌柜的模样了。”
“呵，那小子！”这是顾小郡王对莫清的亲切问候。
他自然也对此感到高兴。
顾寻安放完杯盏，犹疑着顿了一下。
“怎么了？”陆行鸯问。
“陆家往后处境或许艰难，如今我认同了，”顾寻安见陆行鸯不搭话，继续说，“今日朝中，有人提出王家已不配为黄商，如今该让陆家当，但陛下没有表态，我看他神情，似乎不太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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