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不该由陆行鸯问莫清。
重浒既是她确定调过去的人，那么这人的性情能耐都该心中有数，没道理去问接手不久的莫清，如此便算刁难了。
但莫清显然没见到陆行鸯眸中的狡黠，顺着他阿姐的问话回道：“不是，重浒这人做事稳重细致，我看了他以前在长菱做的账册，都很漂亮，没道理到了临玢反而……”
剩下的话莫清没说，可是陆行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人才到哪里都能游刃有余，如果不能，那么先前对这个人的洋洋夸赞便有待考量。
她弯了眸，喜悦少年精确利落的识人能力，开口再问：“重浒原先身在要地，你知为何？”
少年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他本意是想和阿姐商量如何应对这笔账，对方为何同他谈起别人。
但他的吐槽也只敢在心里，莫清老老实实摇头，等着陆行鸯给他解释。
陆掌柜看破了少年的内心戏，但并不以为意，纵容的弯了眼眸，开始解释。
“瑞国是多年前先帝和陛下南征北战所建，起初只是天御国的一个属国，后来受不了累重纳贡，这才揭竿而起。如今天御国和瑞国签了文书，各自修生养息，但长菱是比西河离天御国更近的边界，在那里做生意需格外小心，因而——重浒的职位十分重要。”
“那阿姐怎么把他调回来了？”
“临玢事发，何管家被我接回京城，可和周大茂的来往还需人再细细查验，不可露出蛛丝马迹。我便让重浒回来，因他擅长此事，至于长菱……最近暂由他人代职，往后重浒还要回去。”
莫清点头，表明他知道了重浒此人的重要，也明白过来：陆行鸯不单是考验他识人如何，也在告诉他此人如何重要。
至于是不是他的原因让临玢那边的工钱凑不齐，那不重要。
少年的眸色倏然变得晦涩，欲言又止，瞧了陆行鸯几眼，又飞快垂下脑袋，不敢看她。
陆行鸯观察着莫清的神情，沉默须臾，终是一晒，率先问他：“觉得阿姐在这件事上做的并不公平，是吗？”
莫清支吾几声，但没找到什么话可以辩驳，他当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陆行鸯这样直咧咧说出来，还是让他觉得羞愧。
索性陆行鸯不介意，只笑了一声，对临玢工钱之事做出决定，“阿清，你整理好临玢那边的工钱，然后遣人送过去。记住：重浒不要动，你既认为这是个有能力的人，便无须在此事上为难他，日后自见分晓。”
这是陆行鸯对莫清的解释，也是回避——她没打算消除莫清此刻认为她处事不公的印象。好在少年对他阿姐向来信任，虽心中也有疑惑，但终归未说什么，依言去办了。
工钱的调度开了头，便不再那么难了，各地既有本事将此月的银钱筹齐，那么往后如此也不会太艰辛。
陆掌柜整理了会儿袖角，笑盈盈跨出铺子，去往王家。
官兵撤下后，平民百姓自不敢在此风头浪尖上给自身招祸，因而王家铺子有些冷清。
这也在陆掌柜的意料之内。
她收了点笑，跨进铺子，招待的伙计本是副热脸招客的模样，看见陆行鸯后脸色顷刻变得有些难看，只不冷不热招呼：“啊，陆掌柜来了，要找我们大公子吗？”王家大多的事都是王青枫在管。
陆行鸯笑了，依然是客气温和的面容，但笑意半分没达眼底，只问：“我来这里，不该来找你家掌柜吗？”
她说出口的话也是平静淡然的，但不知为何，那小伙计无端觉得有些怯，先前的冷脸也不太敢在明面上显现了，只愣了下，而后飞快道：“那……陆掌柜稍等，我家掌柜在后院，我这就去告知。”陆行鸯轻应了声，那伙计已走了好几步，倒像她会吃人般。
会吃人的陆掌柜自己愣了下，安安静静等着王吟松出来，不过一刻，那伙计便跑了出来，“陆掌柜，我们掌柜在后面——”
他说完后，陆行鸯已在门槛处看见王吟松的身影。
她从椅上站起，笑盈盈问好：“王掌柜，这几日如何？上面怎说的？”
若是顾寻安在这，看到陆行鸯这样，恐怕要瞪圆了眸。但小公子不在，他看不了陆掌柜这般狐狸模样。
王吟松瞧着陆行鸯，微微愣怔，忽然反应过来陆行鸯的意思：是王青枫和她结下仇，可这和他王吟松没关系，生意照做，关系照处，只看他愿不愿意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面前的少女开始画起妆容，以往她素颜时是成熟与冷静，如今薄妆修饰，又多了点艳色，霸气渐生。
说来，陆行鸯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王吟松想起她初来京时的模样，感慨着笑了声，终是回道：“哎，这……提起来也算丢脸，王家的账不太好看，陛下动了怒，好在没撤了黄商的名头，只责令更改。”
顿了顿，王吟松又道：“青枫素来脾气不好，这次对你说了点难听的话，彼时我不在那，听人说后十分生气。陆掌柜可别介意啊！咱们做生意的，两方恼了，这在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也不是个事嘛！”
陆行鸯点头笑着应：“那是当然！行鸯当时也没忍住，回怼了大公子好几句呢，真是……这不亲自来道歉了！”
她用着自嘲的口吻，说完后还四顾了番，一副“王青枫出来吧我准备和你道歉”的模样，王吟松知道她这是表面文章，因而笑道：“大约去别处看账了，陆掌柜的心意我知道了，待他回来说与他便好。”
这合了陆行鸯的意，她正了神色，也不找王青枫了，“既是心意，当然还有别的，若王家需要陆家帮忙的地方，只管说出来。”
两人又互道了几句，陆行鸯从王家铺子出来。
回到铺子，莫清正好安排好去送银两的人，见她回来，问了陆行鸯去向，知道她竟是去找王吟松，蹙了眉，“阿姐，又去找王家做什么？”
既然已反目成仇，不如彻底点好。少年有自己的风发意气，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陆行鸯看了莫清一会儿，弯了眸子，“阿清，过来。”
少年便慢慢过来了。陆行鸯坐在最喜爱的那张藤椅上，他顺势蹲在了他阿姐的膝边。
陆行鸯不由正了些身，手肘撑在膝上，垂眸看他。
她杏眸里有纵容的宠溺，也有星光映水的清冷，音色低沉亦缓慢，像以前的许多次般，和少年讲道理：“王家此次虽先招惹，但有一点让我奇怪——王吟松纵横多年，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主，为何在秋洺却频繁找我，还提醒我酿酒的米粮，真是……耀武扬威吗？”
虽是问话，但陆行鸯蹙起的眉已经告诉莫清：她不相信。
可是为何王吟松如何反常，她也没想明白，至于今日与他的谈话，对方也是滴水不漏。
“阿姐把他们想的太好了！”莫清有些愕然，不明白陆行鸯怎能想到王吟松是有意提醒，“既然两家是对手，他怎么可能自讨苦吃？”若是因为这无据的猜测，让阿姐决定对王家客气，莫清觉得冤死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不满道：“阿姐不是教过我，商人逐利……”他没有说完，头上已传来轻柔的压感，他阿姐又习惯性摸了少年的脑袋，轻易便平息了他的不满。
“王家是与我们不对付，可这次查账并没有折损他们什么，既然如此，与他们表面客气又如何？阿清你得知道，在没有彻底击垮对手前，不要太过狠决。”她眸色坚定，是莫清常见的运筹帷幄时的从容。
莫清忽然有些怀疑，不明白这是陆行鸯的真正意图，还是他阿姐给他的一个说辞，但很快他便不纠结此事，浅浅应了声，自去忙活了。
陆行鸯看着莫清远去的背影，坐在藤椅上未动，心中有难言的复杂：她没有对王家心软，只是王家这次的动作远不至于让她拿出手段，逼得他们举巢倾覆。她从前一心想让莫清知道家族责任，行事以自家利益为先。但如今他已是陆家子嗣，是她的阿弟，她便想把除了家族责任之外的东西，告知于他。
可少年太心急了。
她隐约能感觉到少年的不理解，也怕这稍许的不理解转化为对她的不满，所以最后的谈话不过是她的说辞——陆掌柜在生意上何时不决断？自不必因王家还未折翼，便心有畏惧。
有风盈过，陆行鸯向后靠去，闭目歇在藤椅上。椅上的古朴草木香让她心绪稍安，她忍不住慢慢在心中想：除了家族责任，她还想交给阿弟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她的脑海中不由闪过从前的一幕幕。有个尚显稚嫩的小姑娘，仰头对她阿爹信誓旦旦，道：“阿爹，古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不知道那是多久了，可是当时对面的人笑着摸了她的脑袋，应道：“好啊，那等咱们囡囡长大，兼济天下。”
是啊，兼济天下。已经闭目休息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翻了个身，再无动静了。
(https://www.eexsw.com/75005/30944126/)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