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时候，陆行鸯同莫清去了石场。
两人去的时候，工人正在运货，见到他俩连忙打招呼。
陆行鸯要来账本，仔细看着，莫清上前与工人攀谈，问着货运行近日的送货可还顺利。
阳光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是却很耀眼，少年站在熠熠的光辉下，眉眼带笑。
过了一会儿，莫清快步走到她面前，笑着叫了一声“阿姐”。
陆行鸯手中的账册其实并没有看多少，她合上账册，问莫清，霍家车行如今是什么状况。
她去平城要账，京中一切事宜都归了莫清管，自己撂挑子做了甩手掌柜，以往诸事都经她手，现在倒是心中明了，身上轻松。
“霍家还经营着车行，不过规模比之前的小上许多，大一点的米铺没什么活要他干，小一点的铺子倒是有一点，毕竟经营了这么多年，工人们是有点本事的，还算信得过。管家上次倒跟我提过，说现在他们已经不单接米铺的活计了，一些别的东西也顺带着运一运，经营的还算样。”
陆行鸯点头，饿死的骆驼也比马大，霍家历年积累的经验在那儿，什么路好走，怎么装货才能稳固，都是清清楚楚的。
何愁找不到生计？
况且，霍家与陆家虽然闹出了这样的事，虽明面上亏了理，但是时日一长，谁又记得呢？谁又会时时计较这个？而她们陆家，在石场的货运行也只是为陆家送货运货，偶尔受别家所托，顾着人情面子帮他们运上一次急单。
与霍家实在构不成竞争关系。
是以当时小莫清问她为何选在石场时，陆掌柜想着是：哪有什么为什么？小阿清真是多思多虑。
就算当时她不选在石场，霍家也会面临后起之秀的威胁。
他们这些生意人，习惯了沉浮奔波，事态无常，若是寄希望于安稳，大抵总是不如心意。
陆行鸯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莫清收拾的井井有条，陆行鸯不用过问那么仔细了，两人检查的也很快，过了午时便回来了。
“阿姐，去那边吃一碗面吧！”莫清说道。
对面小棚子里热气腾腾。
陆行鸯想到莫清正在长身体，今日陪着她还没有吃饭，宛然一笑，说好。
两人便坐下，叫了两碗葱香面。
莫清大约是真的饿极了，将面吃的吸溜作响，陆行鸯坐在他对面，忍不住笑。
莫清在她面前终究腼腆，她一笑，他便停下了，握着筷子望着陆行鸯有些不知所措。
“阿姐。”莫清唤了一声。
陆行鸯轻轻一应，眉目温软，示意他继续吃。
周围人声嘈杂，他们在一隅中偏安，端的是一份从容自在。
是以被顾寻安的一声“陆掌柜”打断时，陆行鸯还觉得恍惚。
小公子面容俊秀，在明亮的天光下眉目如画。
陆行鸯强自将慌乱掩住，却不知如何应答。
小桌子四四方方，顾寻安寻了一处坐下，扫了一眼他们才动没有多少的面，笑着招呼老板也给自己来一碗。
莫清问顾寻安：“你一个人？”
在陆行鸯的记忆里，这两人一直不对付，她对莫清主动开口的行为已经感到震惊了，又听顾寻安缓声回答：“是，茗一去张府帮我传话了，叫他们家来领他们的少爷。”
“……”所以这两人的关系是怎么缓和的？
陆行鸯默然不语，听完顾寻安说话的内容后，确定张吕文打人那一事是顾寻安在处理了。
她敛眉，不知道自己如何开口，顾寻安先转头看她，笑得眉眼弯弯。
“昨日才听说陆老爷的寿辰，我没来，真是抱歉。”顾寻安是听陈守初说的，当时乍听，悲伤不已。想着陆行鸯都请了陈守初这等生人，竟然没有去顾府送上一份请帖，当真是铁心要与他断绝往来了。
但今日在街边忽然见到她，却无端内心一跃，将先前那点委屈的念头忘得干干净净。
等他自己到了陆行鸯的面前，回过神来，才觉得有必要与陆掌柜说上一说。
陆行鸯答：“都是一些商人，言语粗俗，我想着顾公子应该不喜欢。”
她语气浅淡，是常见的从容不迫。
顾寻安看了她片刻，轻声道：“陆掌柜，面要凉了。”
小公子坐的很端正，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举动。
顾寻安想：干嘛要坐在陆行鸯身边吃面呢？让她安心地吃上一碗面不成吗？
明明知道，陆掌柜不待见他了。
顾寻安垂了头，眼眶微红，老板端面过来，摆在他面前，腾腾热气扑面而来，烫的他眼睛疼。
顾寻安想：再多待一刻，自己的眼泪就会下来吧？多丢脸啊，多让……陆行鸯为难啊……
他放下面钱起了身，对着陆行鸯和莫清微微一笑。
“想必张家应该来人了，我先去处理一下。”他转眸瞧着陆行鸯，“陆掌柜，我就先走了。”
陆行鸯点了头。
莫清望着走远了的顾寻安，瞧了瞧自己已经空了的碗，拉过顾寻安的碗继续吃。
“好浪费，不吃就不要点啊。”莫清冷冷评价，不忘瞥陆行鸯一眼。
果然陆行鸯听到这句，从容的面色破出间隙，露出悲伤与心疼，她扫了一眼面，眸光忍不住跟随顾寻安未走远的身影，克制又带了些不顾一切的悲怆。
莫清没有说话，当做毫不知情，将面吃完了，而后他抬头，见陆行鸯已经平静，眉眼温和的看着他。
“阿姐在想什么？”莫清问。
人声嘈嘈，没有谁注意到他们，陆行鸯轻轻问他：“要是有一天，陆家也像乔家那样犯了错，阿清你还愿意留下吗？”这个要求其实有些牵强。
——平城一行，陛下对付乔家，虽是本着对丞相的打压之意，但也有肃清朝政的意思。帝王之心谁能揣测，若真要肃查，乔家一案虽然是受贿，但要是涉及税收，想来陆家也不能保全己身。
莫清看着陆行鸯，她许是心中忧思太重，没有笑，眼中也有伤感。
他忽然有些心疼，也有些后悔方才试探陆行鸯的心意了。
“阿姐，我愿意的。”莫清回答，想起近些日子两人在一起的经历，叹息，“要不是阿姐愿意收留，我在西河早就受人指责嫌弃，无法谋生。”
说完这些，莫清又不好意思补充道：“我不仅感激，更多的是喜欢和阿姐待在一起。”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在马车上面摔倒，陆行鸯电光火石之间还能想到自己会不会被压到。
少年当时灰头土脸爬起来的时候，见到马车里的小掌柜安然无恙，内心也有欢喜。
此后经年，唯有将一颗真心全权交出，才觉得心中踏实。
陆行鸯莞尔，莫清犹豫许久，这才开口：“我要向阿姐认一下错。”
陆行鸯转眸去看他，不知道是什么错能让这个少年露出羞愧的神情。
大抵是铺子里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好，她这样想到。
“前阵子我碰见顾寻安，对他说——”莫清低了声音，悄悄觑了陆行鸯一眼，“说阿姐你喜欢他！”
“……”恍如惊雷震耳。
陆行鸯心口一滞，不可置信。她一颗心沉沉地生着痛，问：“怎么说的？”
是知道这小少年猜出了自己的爱慕，但是绝没有想到他会这般直接。
莫清眸光闪着，说在陆行鸯去平城之前遇到了顾寻安，知道陆行鸯喜欢他，对他近日态度也有转变，顾寻安向来热情，两人便攀谈了一会儿。
那时他在西河，便瞧出陆行鸯与莫清两人交往还算密切，到了京城，住到陆行鸯的身边，时日一久，到底察觉出陆行鸯的情愫。
他只当自己是外人，陆行鸯不曾对他明确两人关系，况且周大茂那厮也曾对自己说过，那次在牢中看到两人抱着，那不是他们已经私下已定终身了吗？
可与顾寻安攀谈几句，听着他问陆行鸯近况如何的语气，倒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模样。他当时有多生气呢？他当时看到每一样东西都觉得不顺眼，一腔怒气梗在心口无处发泄。
更不要说看到顾寻安了。
少年身着翠绿衣袍，身板挺的笔直，剑眉拧着，眸中带寒。
彼时莫清音色冷冷：“若顾公子对我阿姐无意，就请不要再与她往来了！我阿姐好歹也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让她被你扯上，到时候说不清楚！”
顾寻安很迷惑：“我与陆行鸯是朋友啊！”
“顾公子真当我阿姐是朋友吗？”莫清气笑了，挑眉冷笑，接后又忍不住垂了眼。他说：“顾寻安，你知道吗？阿姐及笄那天，没有赶上老爷子为她下的面，但我为她下了一碗，她当时说，那是惊喜！”
“我以前生活落魄，可阿娘在世时，一碗寿面不是什么觉得惊喜的事情，是按规矩应当的。可是她对于这些，总是小心欢喜的，所以顾公子所谓的寻常朋友之情，未必在我阿姐眼中就是这么回事！”
顾寻安眸光渐深：“你在说什么？”
“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陆行鸯喜欢顾寻安这件事情，在许多个影藏的日夜后，终于被人说了出来。
她喜欢他。这个消息传入顾寻安的耳中似乎经历了长长的岁月，他慢慢而又艰难地理解，而后，心中涌上欢喜。
这便是当时他与顾寻安谈话的全部了，莫清小心翼翼，坦诚认错。而后，他更小心的问陆行鸯：“阿姐可是在平城那边与顾寻安闹了矛盾？”
陆行鸯眼眶一下便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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