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孩子们准备返校开学前，明爱国在小区附近新开的酒楼订了个包间，几家人常常以各种名义聚餐。
美味菜肴摆满桌，金素珍第一个举杯，“今天咱们欢聚一堂，给准高三生们一个小小的鼓励，爸爸妈妈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祝贺心妹在平州电视台的演出完美成功，”明爱国真心喜欢他这个徒弟，努力刻苦天分高，在平州电视台举办的六一特别演出中挑大梁，还上了电视。
“祝大圣参加少年宫组织的百科知识大赛中获得第一名。”
明蔚坐在爸爸身边，和李江河一起海豹式啪啪鼓掌，与有荣焉。
“咱们妞妞期末也拿了三好学生呢。”吴迪玉慈爱地摸摸妞妞的脑袋。
天天蹲在树下看蚂蚁的天真小女孩，不知不觉上一年级了。
“小光又拿了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一等奖，”明蔚端详李江河，“嗯大江河暑假在家，皮肤白了两度。”
“这也值得庆祝？”
李家管得严，他暑假唯一能出去的地方就是齐家和明家，几乎见不到太阳。
“当然啊，你变帅了很多，像变白后的郭富城。”
李·富城·江河眉眼亮起来，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大人们以茶代酒，杯子已经碰起来了，“来来来，一起举杯，庆祝这美好的生活。”
明爱国订了家川菜馆，老板特意在四川请了一位川菜大厨，口味地道，菜品定价经济又实惠。
自从几年前带孩子们去打过一次牙祭，发现这群在广东长大的小朋友们竟然无辣不欢，连年纪最小的妞妞辣得脸蛋红彤彤，撅着樱桃小嘴嗤嗤往外呼气，还要再吃一口黄喉。
“我不七肥又的，但我爱七脆脆的王喉。”齐天学她说话，“里觉得我滴煲冬瓜biu母biu准啊。”
“当炎biu准啊。”妞妞辣得一吸鼻子。
川菜是极有感染力和亲和力的一道菜系。麻辣烫、鸭血、毛肚、猪脑花、夫妻肺片圆圆的火锅被s型挡板隔出一个奇妙的太极世界，一红一白、一辣一淡。
“经济复苏，咱们普通老百姓也能掏钱下馆子了。”明爱国感慨，有吃有补，没吃空心肚，孩子们吃东西的欢乐劲特别有福相。
吴迪玉同意，“没错，日子越来越好过，光明小卖部也有光明前途。”
1994年马来西亚零售商百盛进入中国，超市出现了。还不到一年，家乐福也紧跟步伐，先是柜台式超市，然后仓库式的大超市也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吴迪玉早已敏锐察觉到市场走向。
雁山路是平州市重要的一条道路，四通八达，即将新起一片新的商品住宅区。母子俩经过考察，在附近公路边买了新的店铺。她准备继续开第二家光明小卖部，而且要开成家乐福那样的自选超市。
对学生们来说，今年最快乐的“巨变”应该是从5月1日起实行每周五天工作制。实行双休日后，平均一年增加了52个休息日。
以前一周只能休息一天，所有工作学习外的杂事集中在这一天处理。冯巩在相声里调侃，星期天是“战斗的一天”。
就像今天这餐打牙祭，有了多出的一个周六，大人们可以在周五下班后一起聚餐大快朵颐，周六周日再休息。
齐泓光喜欢吃辣，却不太能吃。不像明蔚和李江河，两人吃得额头冒烟，汗流浃背，身体里的辣就被解了，还能再接再厉。
见齐泓光其实没怎么吃，明蔚给他捞了两颗鱼丸，“这是我特意给你烫的，不辣。”
金主任教过，丸子浮上来了就代表熟了。
少女说着话，嘴角有一抹未擦干净的红油。
几乎没多想，齐泓光伸手替她把嘴角擦干净。温暖的指腹触碰到她的脸颊，明蔚忽然觉得这火锅够火力，她开始浑身冒热气，脸上不住地发烫。
“珍珍姨姨，你能做肯德基的汉堡和薯条吗？”妞妞是金大厨目前年纪最小的拥趸，她觉得手巧的金素珍能做得出来任意美食。
“没问题，珍姨回去就试试。”金素珍笑着刮去妞妞鼻尖的细密汗珠。小孩子啊，怎么都喜欢吃容易上火的吃食？也难怪，有煎有炸，吃起来才香。
大热天带孩子们来吃火锅，真不怕上火。金主任决定回家给大伙煲夏桑菊喝。
“火锅热辣正好开胃，吃完出一身汗，祛湿除湿，”明爱国说，“火锅吃得开开心心，不容易上火呢。是不是呀？”
小麻雀们跟着附和，“吃得美美！不上火呢！”
吃完晚饭，大小孩子们没急着回家，聚在楼下看星星。
天气晴朗，星星耀眼。月光皎洁，夜里十几米之内的视线一目了然。
“小光。”
“嗯，我在。”
从小到大，齐泓光总会在她叫他名字时回应并关注她，告诉他在。
即使她只是告诉他，路边有一朵花开了这样的小事。即使她什么也没说，他也会无条件回应。
明蔚偏头朝静静趴在一旁的狗子笑弯眸，“旺财。”
“汪！”听到喊它名字，旺财起身，欢快地摇晃尾巴。
隔壁楼邻居家传来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的声音，最近平州电视台在重播这部大热电视剧。去年明蔚他们要下了晚自习才能回家，快到家时，经过别人楼下听几句台词，再配合李江河看过原著小说，很顺利能把剧情接上。
齐泓光嘴角漾起笑意。
“你笑什么？”
“我妈喜欢看这一版，说比83年版的好看。”
“为什么？”
“她觉得朱茵演的黄蓉娇俏又灿烂，”齐泓光认真看她，“跟你特别像。”
他本来对电视剧并不热衷，因为吴迪玉这句话而注意起了剧中的黄蓉，果然如她所说，黄蓉的一颦一笑，古灵精怪和孩子气，与明蔚极其神似。
“你也喜欢吗？”明蔚问。大家都在比较这两版电视剧，戴文婷和凌静把票投给了83年那版呢。
齐天闻言，也转头看向齐泓光。来了来了，又来了！虽然他下个月准备上六年级，可他还是那个天真活泼、肩负秘密、梦想远大的男生呢！
太好奇他大哥怎么回答了。
“一个有胆识有性格的女孩子，有谁会不喜欢呢？”
唉——齐天假借吹凉茶摇头。听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凡脑袋小一点的动物都听不懂。
齐泓光轻摇手里蒲扇，给一旁的弟妹赶走恼人的蚊子。
一阵清凉微风扑面而来，齐天在想，他心里这个秘密，足足憋了两年，快爆炸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刺猬姐姐呢？
“我也觉得是！”明蔚嘿嘿地笑。
她特别喜欢这样悠闲的夜晚，大人们在葡萄藤下喝茶，天南地北聊天，很普通却美好，夜色被晕染得生动活泼，人间烟火都浸泡了进去。
周围并不吵闹，齐泓光也能在这样的氛围里自如自在。他如今佩戴了助听器，尖锐嘈杂的声音仿佛猛烈的海浪，迎头扑打下来，容易引发头晕头疼。
为了升学做准备，例行耳朵复查时医生建议他配一个助听器。齐泓光早已适应了这个半吵半静的世界，起初并不想戴。反而吴迪玉很坚持，只要对儿子听力有帮助的事，有机会她一定会尝试。
提取耳道模型是明蔚和齐天陪着去的，她见医生将倒模用的黏土倒进齐泓光的左耳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凝固的模型从他耳里扯出来。
她和齐天胆子小，明明齐泓光笑着说不疼，她和齐天还是互相紧紧牵着手，仿佛疼的是她俩。
给齐泓光定制的助听器，像入耳式的耳机一样，塞入耳朵里，并不明显。
那时起，明蔚和齐天才知道助听器和人工耳蜗的区别：助听器对声音进行放大处理，输出声音信号，耳朵对声音解析后，把声音信号变成电信号输送给大脑。
而人工耳蜗是一种电子装置，可以直接取代内耳的功能，将电信号输送给听神经，使人产生听觉。
以齐泓光目前左耳中重度的听力损失，助听器能够满足他的日常需求，暂时不需要人工耳蜗。
于是齐天和明蔚的“存款大作战”，目标从人工耳蜗变成了终极治疗大作战。
佩戴助听器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无法达到治疗效果。他们打算高考结束后，带齐泓光去首都的大医院找耳科权威治疗。不知不觉，这项秘密基金已经累积到了五位数巨款。
注意到明蔚意味深长的视线，齐泓光摸摸自己耳朵：？？？
少女摇摇头，表示自己刚才没说话，只是想起了陪齐泓光取耳模的事。
头一回戴上助听器的时候，齐泓光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的世界忽然清晰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耳道，明蔚的笑声、窗外鸟儿的叫声，路边刹车的声音他几乎贪婪地想要把它们都记在脑海里。
他记得小时候曾问过父亲：如何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齐勋章的回答，他至今记在心里：做你害怕做的事情，然后你会发现，不过如此。
他曾经惧怕听障带来人生的失控，直面这件事后，他发现，不过如此。少年抬头看星星，连星星都知道努力放光，我们何尝不努力呢？
齐泓光往给他勇气的人身边靠了靠，俩人血型不同，他是蚊子最钟爱的o型血。夏天有他在，明蔚几乎不会有被蚊子叮咬的困扰。蚊子会集中攻击他一个人。
家长那边传来一阵阵爽朗笑声，李江河和妞妞在玩成语接龙的游戏。
妞妞上小学前，牛阿婆已经教了她不少成语，语文是小女孩的强项。
“溢于言表。”这轮妞妞上来就开个难度高的。
李江河：“表里不一。”
“一五一十。”
李江河伸手，“十指连心。”
妞妞一本正经：“心心相印。”
李江河：“印贼作父。”
妞妞一顿，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说不出哪里的奇怪。这个暑假她学了很多诗词和成语，大多是只会背诵，不解其意。
明蔚笑呵呵上前帮助妹妹，“父相伤害。”
还是明刺猬懂他的套路，李江河咬住下唇，抖肩笑看她，“害想咋滴。”
江文丽抿唇浅笑，作势要敲儿子脑袋，“妹妹给你俩带偏了。”
众人其乐融融，直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了进来，才发现小区大门敞开。平时傍晚一过，传达室的余大爷便会关闭大门，只留旁边通行的小门。
孩子们白天跳大绳的地方被车身占了一半，车身风尘仆仆，是平州市少见的豪华轿车。车头灯明亮夺目，比以前大院放电影的射灯还猛烈。
明蔚被光刺得捂眼，从指缝里好奇地打探，猜是谁家来了个大老板。
齐泓光一颗心忽然提到嗓子眼，砰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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