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房间里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蟹壳青。明爱国没开灯，撕掉一页日历，这一天终于来了——孩子们中考日。
上个月他们参加体育考试时，老明同志失眠了。
他还记得明蔚选的考试项目：一分钟仰卧起坐，立定跳远和800米跑。
刺猬妹第一项考仰卧起坐，一分钟做了45次，得了满分。第二项考立定跳远，又得了满分。第三项是800米跑，她的成绩是3分10秒，正好是100分标准线。
体育科目占升中考试总分30分，明蔚拿到了这宝贵的30分。
“老明，怎么不开灯呀？”
金主任一出声，明爱国轻轻嘘了声，金素珍笑道，“没事，打雷都吵不醒我家好食妹。”
女人来到丈夫身旁坐好，温声询问，“又失眠了？”
明爱国掐掐眉心，他自己当年高考都没这么紧张过。
“你要向我们长寿学习，无论什么事都不慌不忙，从容自若，泰然处之。”
长寿听到女主人说它名字，慢悠悠爬过来，昂起脑袋关切地看向明爱国，没什么大不了的，考个试，能比冬眠还无聊吗？
明爱国自我鼓励，“我们刺猬妹是最棒的！”话落撇一眼老婆，“特别是随了小辣椒的基因，我骄傲！”
金素珍被逗得咯咯笑。
“我去做早餐。”明爱国信心回笼，“每人两个鸡蛋，100分是双蛋嘛。”
金素珍补充，“那得再加多一根油条。”
明蔚对考试当日只有两个要求：
一是不要打雷下雨，不然影响齐泓光的英语听力。
二呢，避开例假期，毕竟考试期间腹痛拉肚子不舒服。
曙光照进窗台，闹钟响起的瞬间，少女睁开眼，第一件事看窗外。她的书桌正对窗户，外头一株参天大树，透过翠绿的罅隙能瞥见天空的淡蓝。
天气晴朗，虫鸣清幽，晨光通透，能清晰看见叶面的脉络和空气中的浮尘。
一切如她所愿。
桌上的向日葵开始种第二盆，第一盆已经长到接近半米高，金素珍移植到了楼下花坛。
她偶尔感到焦虑和压力的时候，齐泓光教她，把学习想象成种一盆向日葵，种下一颗种子，不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它挖出来看看长势如何，也不必怀疑自己的努力，只要勤浇水、认真打理，它就会发芽、长高、开花。
所有事情，顺其自然就好。明蔚嘴里念叨着“加油加油”给自己打气。
出了房间门，发现金素珍今日格外精神焕发，还穿上了一身仿旗袍的裙装。
金主任一见女儿，脸上笑吟吟，“刺猬妹，祝你旗开得胜！”
她不想给明蔚压力，话说得稀松平常，尽量装作不经意。
一起装作“不经意”的还有吴迪玉，“恰好有事”要去考场附近，便和金素珍夫妇一起送三位考生赴考。
路过大门，旺财对着一行人有力地“汪汪”几声，金素珍对吴迪玉说，“连旺财都给哥哥姐姐加油呢。”
旺财不像普通看门护院的犬只，连尾巴尖翘起的弧度都带着意气骄傲。
明蔚紧抿着唇，平时的话痨小姐，一路上都很安静。
明爱国看看女儿，又瞅瞅老婆，说点什么好呢？还是也跟着保持沉默好呢？
按理来说复习这么久，又有吉祥物齐泓光坐镇，她不应该感到怯场。
或许有个词更妥帖，“近乡情怯”，她就像徘徊在村口的游子，想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改变，也担心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
齐泓光悄然贴近，牵起明蔚的手，“别怕，你准备得很充分。成绩不会辜负你每一滴汗水。”
少年目光如炬，看透她内心的不安。
从他掌心传来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明蔚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明爱国见状，也把手放进金素珍掌心里，寻找力量。
带着这份力量考完最后一科，明蔚走出考场，齐泓光和李江河已经在楼梯出口处等她。
她以为考完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想到考完更紧张了，考试成绩在两周后揭晓，难道她要紧张两周吗？
“你要是考不上平州一中，我会去看望你的。”李江河故意激她，“带上夫子一起。”
“他才不要你带呢，”明蔚后知后觉反应到，“我肯定能考上！”
“行，你考上了请我吃一顿麦当劳吧。”
“为什么不是你请客？”明蔚鼓腮，脸颊是红润健康的颜色。
齐泓光看着她，忍不住轻轻捏一下她的脸，触感像软绵绵的小馒头。移开目光，才又出声，“你请一顿，他请三顿。”
明蔚忽然脸颊有点烫，“以一抵三，划算。”
见队友突如其来地倒戈，李江河冲明蔚做鬼脸。
明蔚还在等戴文婷和凌静，三个女生一见面，拥抱着对方在原地跳，欢呼：“解放了、解放了！”
明蔚只是简单地把头发全束在了脑后，她有着一个极其好看的后脑勺，简单的发型也衬得俏皮。
齐泓光望着那饱满的后脑勺，仿佛已经抛下一切烦恼。
“今晚我要看通宵！”明蔚大声道，“你们来我家住吧！”
窗外有栀子花的香气浮进来，夜色越深，香气越浓郁。
戴文婷、凌静、李江河挤进明蔚房间，少女们正好挨着躺在床上，李江河坐在书桌旁，房间顿时显得逼仄拥挤起来。
“大江河，女生聚会你凑什么热闹？”
“谁说只有我的，还有美男长寿啊！”
明蔚：“”看见长寿在李江河椅子边，嫌吵，又钻到了壳里躲起来。
其实李江河约了齐天，谁知道齐天不肯来。小孩的性情就像琢磨不透的六月天，以前他可最喜欢来这儿看书，因为有明蔚保护，齐泓光管不到他。
明蔚在床上蹬腿，用力摇着两位少女：“啊啊啊！敦敦敦尼真的给我回信了！”
“明刺猬，我真想吃麦当劳，我们去深圳玩吧。”李江河提议。
“深圳有个小人国景区，特别好玩，叫锦绣中华和民俗文化村。”戴文婷去年暑假去过一次，“那里可以看到苏州园和长城，还有兵马俑和布达拉宫。”
“锦绣中华”是一个集中国名胜古迹于一体的微缩景区。“中国民俗文化村”是中国民俗艺术的汇聚之地。
“还有国贸大厦，乘快速电梯能直达53层的旋转观光层，整座楼层是一个旋转楼层，可以俯瞰到整个深圳东西南北方向的市容，再往远处看，就是香港。”
“我们这次去的话，也去仙湖植物园逛逛吧。观赏植物区里培育着古今中外种类繁多的珍惜植物，有一个距今一亿五千万年恐龙时代的物种——桫椤。”
明蔚听得心动，这些景点她只在书里和电视上看过，听大家一说，她特别想亲眼看一看。
“等我一下。”少女翻身下床，拖鞋没套稳就跑出了房间。
“明蔚——”戴文婷喊她，“你干嘛呀？”
“去隔壁了，不用管她。”李江河太熟悉这操作，她肯定去叫齐泓光一起去深圳。齐夫子，拜托一定要答应啊！
齐心正在练习电子琴，见到明蔚，流畅地弹起一段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表示热烈欢迎。
齐天看一眼明蔚，又偷偷瞥一眼齐泓光，只见大哥正全神贯注帮他们检查作业。
“大圣，来，吃香蕉。”
见到香蕉，齐天忍不住回忆起那晚自己看到的场面，小男生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哦，我不吃”
“必须要吃哦，因为今晚吃完，明天还有。”明蔚舅舅托客车司机顺路带来的，足足有一麻袋。香蕉熟得快，无法长久囤放，大伙儿都在努力地消灭存货。
明蔚来到齐泓光身边坐好，也不催他，等他一页页检查完，才又凑近了些，低声喊他，如同耳语，“小光。”
齐天悄悄看一眼，又马上扭过头。大哥教过：非礼勿视！他只是一个即将上四年级的纯洁的小男孩。
“嗯？”没听清回应，少女整张脸逼近。
齐泓光转头，高挺的鼻尖差点碰上她的。明蔚一慌，身体条件反射往后靠，凳子没靠背，差点摔到地板上。
胳膊被少年一把拽住，稳稳的，同时长臂一伸，掌心揽住她肩膀，倏然拉向他。
瞬间变成明蔚被他搂进怀里的姿势，咫尺的距离，她呆呆看了他两秒，抿了抿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上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两人幼儿园时一起睡凉席吧？
明蔚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遥远。
齐泓光没说话，挑挑眉，认真看她，目光温柔且沉溺，又仿佛带着一点慈悲。
明蔚看向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瞳里有她的小小倒影。他其实是位特别温柔的少年，只是别人不了解他而已。
齐天刚刚降温的脸，腾地一下又有燎原之势，正要收回目光却倏地僵住。小男生背对着他们，但墙上的影子他有清楚地看到啊！又又合二为一了！
不考虑一下他和齐心的感受吗？
小姑娘正练习一曲《春江花月夜》，完全沉浸在了迷人的诗画意境中。
“你答不答应嘛？”明蔚带着撒娇的尾音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齐天来不及捂耳朵，这是他一个活泼可爱又正义的小学生可以听的对话吗？
“我要考虑一下。”
“你就答应我吧，你不在，还有什么意思？”
还是感觉不对劲，齐天挺直背脊，不知不觉竖起耳朵。他好像听到了什么重大秘密？报纸上登过：中国法定结婚年龄，男人不得早于22周岁，女人不得早于20周岁。
如果他们偷偷结婚，被警察抓起来怎么办？还能去念高中吗？爸爸还没回来呢！上次他跟珍姨去吃喜宴，新郎爸爸要当众发言的。
“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明蔚嘤嘤撒娇，语气里遮掩不住的娇嗔，“小光最好了，你答应了吧。”
“好。”
这叫什么话！大哥怎么可以答应地这么自然而然！
他以后是不是要改叫刺猬姐姐为“嫂子”？好奇怪又有点害羞的称呼哦！
齐天转念一想，她本来性格就好。刺猬的刺软绵绵的，待人真诚大方，特别仗义，明叔叔和珍姨也是超级超级大好人。齐天觉得，明蔚真是非常不错的嫂子！
齐天揪了揪衣领，嫌天热。
“大圣？”
齐泓光喊他，弟弟独自面壁待了挺久，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什么，好像还偷笑，模样傻乎乎的。
齐天猛地站起身，明蔚已经不见了。
“嫂少了个人，刺猬姐姐这么快就回家了？”
“我周末跟小刺猬一起去深圳，住一晚就回来，”齐泓光交代，“你们要听妈妈的话。”
齐天愣了几秒，惊得眉毛竖起来：兜那么大一圈子？！大哥和刺猬嫂子原来真的要去深圳悄悄结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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