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成熟，明蔚和齐泓光正式跟大人们提出“鱼丸大作战”的营销计划。
吴迪玉听完之后，久久未语。
金素珍看向两人，目光最后落在女儿身上，“刺猬妹，这是你想的主意吧？”
她女儿从小就活络，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一转，拍拍脑袋，各种点子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在光明小卖部门口摆个热气腾腾的鱼丸摊给重新开业预热，怎么听都是明蔚的风格。
“珍姨，我也觉得可行。”齐泓光接着给出的分析有理有据。拿子弟学校门口的鱼丸流动摊贩举例，人气很高，很受学生欢迎，他们可以借鉴学习。
金素珍表示做生意得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鱼丸只是个借势的道具，我们兼卖成品和配料，营业额不是目标，最终目的是告诉大家：光明小卖部升级完成，很快将开业了。”齐泓光补充自己的观点。
“要开业，为何不直接在传达室的黑板上写通知？小卖部不就是卖东西的吗？整什么鱼丸呢？”
“妈，您看，现在自己不是很有兴趣了嘛。”明蔚朝她眨眨眼。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四周围街坊们，把注意力从齐勋章消失、小卖部欠款的负面新闻中转移，投入到小卖部又开始为大家服务的概念里。
“可小卖部没卖过鱼丸”
“妈，1852年，一个名叫阿里思蒂德·布西科的年轻人，在法国巴黎开办了一家名叫博马尔谢的百货商店，此举被誉为「零售业的第一次革命」。”
少女眸底闪烁，把齐泓光讲的故事复述给金素珍听。
世界上第一家超市开张的时候，人们根本不知道超市是什么，抱着好奇的心去探索，渐渐成为一种日常的需求。秋林公司是我国第一家百货公司，于1900年由俄国人在哈尔滨开设，至今仍在营业中。光明小卖部不是传统意义的小卖部，它是迷你的百货商店，是传统零售业里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
明蔚套用国学大师的一句名言描述“鱼丸大作战”——「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又是外国名词，又是名人名句，金主任听得一怔一愣，好像是那么回事。
“就按孩子们说的就做吧。”一旁安静的吴迪玉终于出声。
“阿玉妹”
“珍姐，我觉得成。”吴迪玉笑起来，“小马过河，每一步都是尝试嘛！”
齐家已经在谷底了，最糟的情况不过原地踏步。如果可以有探出脚步的机会，她非常愿意去试。
“叻女(指聪明)，谢谢我们的诸葛亮。”吴迪玉摸了摸明蔚的脑袋，有的孩子天生是太阳，把周围的人都照亮。
明蔚极少听到有人夸她聪明，一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灵光一闪，所有细节全部是小光想的。”
“醒目女才能有灵光一现呐！”吴迪玉感慨，忽然感觉身上的担子似乎轻了些。
金素珍取出三条围巾，“这是给兄妹仨个的，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图案，就按自己想的织出来了。”
明蔚这才明白金素珍今年为何早早准备了毛线开工的原因，加上她和明爱国，五个人的围巾，她还只能利用临睡前的时间完成，工作量很大。
吴迪玉要操心的事情太多，给齐心织的围巾只起了个头。
“珍姐，谢谢你，我”
吴迪玉的声音沙哑哽咽，一个女人撑起内忧外患的家，平时表现得再坚毅，也难免一时伤怀。
“哎哎哎，你别说什么啊，纯粹是我想给孩子们的礼物。上小学了，上中学了，都是新的起点。”
现在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每家只能生一个孩子。小孩孤单得很。远亲不如近邻，齐家跟明家有缘分做邻居，有这么多可爱的孩子和明蔚作伴一起长大，金素珍觉得特别好。
见吴迪玉眼红红，金素珍拉上明蔚往家跑，“我们刺猬妹也有，回家看看去！”
明蔚嘿嘿笑，“冲啊！”
母女俩动作默契，一阵风似的跑开。
吴迪玉又忍不住笑起来，刺猬妹随了珍姐呢！
女人取出其中一条藏青色围巾，给齐泓光试着围上，“这颜色配校服，好看。”
“妈，我要去拿珍珠霜吗？”
街坊们经常礼尚往来，吴迪玉向来大方，从来不欠别人人情。
“以后再说吧。”
齐泓光不解，这次金素珍可是帮忙织了三条围巾呢。
“珍姐的好意咱们先记在心里。有些人给你帮助，不是为了得到你立刻的回报，是他们能给予的尊重，他们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如果我们马上就回礼，也会给对方造成一种心理负担，那就太生分了。”
吴迪玉的话，齐泓光似乎懂了。
中国人讲究人情，送的东西价值多少能用钱来换算，但它所承载和传递出来的那份情，是无价的。
来日方长，这份感谢以后再慢慢说吧。
鱼丸营销大作战，定在光明小卖部正式开业前一日。
但准备工作提前三天就得开始做起来。
各人分工明确：明爱国和秦奋负责采购原料、制作宣传标幅；金素珍和吴迪玉烹制；明蔚和齐泓光帮手。
似乎在某一瞬间，所有人都默契地朝着一个共同目标前进。
齐心也想帮忙，毕竟刺猬姐姐说的鱼丸银箫大作战听起来很像一场文艺汇演：大家坐在一起吃鱼丸，还能听吹箫。
吴迪玉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齐心跑去找大哥，大哥也在埋头写东西。小女孩只好去隔壁找刺猬姐姐，问问她可以做什么？
齐心跟齐天一样，圆圆的脑袋顶上有个可爱的发旋，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把。
明蔚认真想了想，其实小孩什么都不做，乖乖在家，就是最好的参与。可她不想打击娃娃的积极主动性，反问，“心妹，你最拿手的是什么？把你最厉害的表现出来，为我们伟大的事业添砖增瓦！好不好？”
大人们哄孩子时，常用一句“好不好？”结尾，能给孩子很郑重的参与感，明蔚不自觉也学会了这套话术。
她胡诌一通，听得小女孩一愣一愣，猛点头。齐心喜欢唱歌，说不定会跑去给大伙儿唱歌鼓劲。
然而，想象中夜莺欢歌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秦奋急忙忙来齐家找人，吴迪玉带齐泓光上街临时采购物资去了。男人着急，只好来明家找金主任。
“乜回事？”
“墙、墙”秦奋两手在空中比划。
“别着急，慢慢说。”
“我去了趟仓库，回来就发现，小卖部的墙花了！”
众人赶到小卖部一看，原本一整面的白墙，几乎变成了敦煌壁画。
明蔚皱眉捂鼻，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丙烯味，只有一台落地风扇呼呼在吹。她在美术室里闻到过，这显然是有人从仓库里取出了齐勋章以前的丙烯颜料。
地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完的两个墨绿铁皮桶，双胞胎兄妹俩一进门，跟目瞪口呆的大人们撞了个正着。
吴迪玉捏着鼻，“齐天、齐心，这是什么？”
听到妈妈叫兄妹俩大名，齐心两眼放光，闪出憧憬的光芒，欢快地展示她的杰作：“我为伟大的事业添砖增瓦！”
明蔚当场裂开了。
心里咚咚敲着鼓点，下意识屏住呼吸。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她差点忘了，小女孩几乎过耳不忘。
齐心脸颊绯红，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满心期待。
金素珍看着墙上一个人物，在心中默默临摹一遍线条，“这看起来怎么这么像孙悟空啊？”
齐心回她说：“这就是孙悟空呀！大圣教我画的，他说孙悟空的眼睛是火眼金睛。”
齐天轻咳一声，不敢当，过奖了。
大人们面面相觑，沉默忽然将空气凝固。
偌大的店，各种整齐堆放的货柜和琳琅满目的玻璃展柜，当初计划留白的墙，如今成了唯一耀眼的装饰。
吴迪玉不禁面露惆怅，计算重新刷墙的成本和时间。
齐心环顾一周，扬起的嘴角渐渐下沉，大人们怎么都不说话呢？刺猬姐姐问她最厉害的是什么，当然是画画呀！
于是叫上齐天，给光明小卖部画了一座花园。
齐天要求在花园里画上北极和孙悟空。
孙悟空好画，但是她没去过北极，于是画成一座山。
齐天说不对，北极是冰川，周围是海水。
齐心不太懂，依旧耐心地画了一个圆圈。
“妈妈，你觉得好看吗？我可太喜欢啦！”
有时候孩子们一旦说“我喜欢”，“我想”，“我愿意”，当父母的似乎就很难硬着心肠反驳，何况出自孩子的真心实意。
“这是向日葵，这是玫瑰，还有茉莉花，是不是特别好看呀？”
小女孩的问句因为内心的雀跃布满可爱的颤音。
所有否定的词汇都说不出口，吴迪玉看了眼大儿子，齐泓光唇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弧度。
没错！管它呢！无论其他人怎么看，她是妈妈啊，妈妈会永远守护孩子宝贵的心意。
“是的，很好看！”吴迪玉坚定道，“特别特别好看！”
得到肯定的孩子们哦呜哦呜举手欢呼，宛如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飞过万水千山，下一秒就要停落在墙上的花园里。
“嫂子，你看”秦奋递了个眼色。
“没事了，”吴迪玉摸摸女儿脑袋，“画得真不错。谢谢心妹和大圣，真希望心妹的笔是马良的神笔，这样咱们小卖部里就真的有一座花园了。”
“还有孙悟空！”齐天补充。
“对！”女人笃定地点头，“守护我们的小卖部。”
阳光照进小卖部，将里面通通镀上一层金芒。
明蔚舒了一口气，刚刚虚惊一场。她抬起脸，看见吴迪玉逆在光里的笑容，指腹沿着墙面轻轻拂过，目光软得似一片云，眼瞳里的坚韧却与画中屹然不动的北极如出一辙。
她真希望现在能下一场很大的雨，冲走光明小卖部所有的不幸。而真诚努力的人都拥有一朵璀璨的花，照耀彼此。
齐心是有绘画天赋的好苗子，童稚的心，纵笔挥洒，构图独到。草木生辉，花团锦簇，细节生动复杂，细看颇有诗情画意，悄无声息地闪着光。
“我看县里好多小卖部，有的直接拿桌板就当摊位，简陋得很，连市里的百货店装潢其实很单一。”金素珍表示光明小卖部堪比时尚的百货商店，齐心这幅五彩缤纷的百花齐放图，是个好兆头。
明蔚向前倾了倾身子，悄悄扯了下齐泓光的手，“你也这么想吗？”
她不确定严肃的齐夫子有没有这样的浪漫情怀。
“当然，这是盎然的生机。”少年回答。
大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明蔚看向齐泓光，他也正看她。目光触碰瞬间，明蔚发现少年眼里润染着朴厚深秀的笑意。
骄阳溢满室内，几朵花，就能轻易拼凑出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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