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趟搬运接吴迪玉回来，换她骑车。明蔚体重轻，负责跟车扶行李。
齐泓光主动提出自己步行回小卖部，顺便回家看看双胞胎乖不乖。
骑车单程十分钟，以齐泓光大长腿的步幅，最快20分钟能回到。
回程途中，明蔚又见到手下败将。有大人在，花衬衫瘦猴歪歪嘴，笑了。明蔚装作没看到，不接茬不着道，气死他。
光明小卖部是四十一大队的资产，齐勋章接手后，建了栋两层独立小楼，装修风格全队统一：墙上一米以下刷一层绿漆，地面是洋灰地。
窗帘、遮布和软装由吴迪玉自己设计制作。她爱做手工，嫁给齐勋章时，嫁妆里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除了三个孩子和丈夫，也给明蔚做了不少好看的时髦衣服，穿去学校很受同学羡慕。
原档案室的玻璃橱柜移放到小卖部，放上货物后，整个店面焕然一新。节省出来的空间，吴迪玉打算做成一个烟酒摊，把竹阁书社正儿八经地摆出来。
平州市越来越多私人开店卖日杂、服装，大型百货公司的生意渐渐下滑。齐勋章在南洋和香港待过，光明小卖部常卖紧俏东西，货品比供销社还齐全。夫妇俩做生意有共识：赚钱才是硬道理。现在是市场经济，机遇满满，她要把光明小卖部好好发展起来。
休息间隙，吴迪玉给孩子们一人一瓶健力宝。
李江河两三口就喝完，打了个长长的嗝，好不惬意，“舒——服——”
“别那么急，慢慢喝，”吴迪玉又递去一瓶，“一口一口喝啊，不够还有。”
明蔚的注意力全在门口，“齐泓光怎么还没回来？”
按理来说，他不走大道，穿过厂区和子弟学校，20分钟绰绰有余。
明蔚抬头眼巴巴望着，只等来双胞胎。
“你们大哥呢？”
两人摇摇头，他们只是按照妈妈交代的时间到点下楼而已。
齐心想喝乐百氏ad钙奶，齐天则对新的橱柜产生了兴趣，小卖部改变后的格局明显宽敞、方方正正，整齐了许多。
“他没回家吗？”明蔚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右眼皮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想起牛阿婆说过的话，少女二话不说迈步出门，“我去去就来。”
她打算从大院里穿过厂区找齐泓光，期待能在路上碰到他。
和往常一样的周末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院子里又多了几床迎风飘扬的被单。葡萄藤下放了张桃木摇椅，李爷爷斜靠在躺椅上晒日光。
“李阿爷好。”
“刺猬妹，大江河是不是同你在一起？”
明蔚点点头，“在小卖部帮忙呢。”
“行，劳动最光荣。”老爷子闻言，摆摆手，拿蒲扇挡住眼睛，继续休息。
沿路一直没见到齐泓光的身影，健力宝玻璃瓶身被明蔚捂得发烫。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嗷嗷嗷——下。”不知从谁家传来《西游记》的片尾曲。
准是那些小孩又在看重播了，难怪都没人出来玩。
少女神使鬼差沿着满墙壁爬山虎往院墙上看去，恰好与正在翻墙进来的某人面面相觑。
明蔚：“你在干嘛呢？”
齐泓光居高临下看着她，明媚阳光也掩盖不住他明亮的一双眸，眼神里还有几分没来得及收回的狠劲。
这光芒明蔚太熟悉了，一副做完什么不想被人知道又内心暗爽的表情。
“怎么不走大路改翻墙了？后面有狗撵你吗？”
既然都走大路，他怎么不跟她们的车一起回来呢？难道他中途跑去干别的事了？
齐泓光没接话，从两米高的院墙上轻松跃下。
“喂！你的手不要了吗？”少女眉心微皱，杏眼故意瞪起来，像风吹过小池塘，掀起一阵涟漪。
“能拆石膏了，其实早就好了。”
每天有金主任投喂精致营养筒骨汤，齐泓光感觉自己起码胖了两斤。
虽然以明家的条件，天天吃肉也能负担。金素珍夫妇经历过粮食紧缺的苦日子，生活度量并不挥霍。他们对齐泓光救了明蔚的事，是真心感谢。
明蔚注意到他嘴角有伤，“咦？还真的遇到疯狗了？”
“嗯，牙齿不小心碰到的。”齐泓光含糊作答。
明蔚抱起双臂，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她自己说出来也不太相信，“你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
“我又不是齐天，动不动就去约架单挑，”少年指了指身上石膏，“我受伤初愈，怎么可能拖着这个累赘去打架？小刺猬，你见过我打架吗？每次武松打虎，谁兢兢业业扮老虎？”
明蔚：“谁刚刚说自己生龙活虎的？谁刚刚扮大侠跳墙的？”
这对话，左思右想总觉得矛盾。明蔚不放心，围着少年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他似乎跑了步，浑身蒸腾着青春的热气，掩不住活力。好多男生一出汗都是一身酸臭味，但齐泓光身上的味道却意外地清爽，很好闻。
咦？明明文质彬彬的齐夫子，仔细端详一眼，又看出那么一点不安分，骨子里有股狼一般的狠劲。
“别看了，”齐泓光接过明蔚手里的空玻璃瓶，“走吧。”
“小光，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知道哦，”齐泓光身高腿长，明蔚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
少女抿唇，“蛔虫”俩字突然说不出口，这个比喻貌似不能用在当下语境。
她的马尾扎得很高，甩动幅度很大，扫着她脖颈发痒。
齐泓光偏偏追问，“肚子里的？是什么？”
“心脏！”明蔚大声道。
少年却问，“你想做我的心？”
“你才想得美，是不要让我担心啦！”
“今天谢谢你帮我搬东西。”齐泓光很诚挚。
“有没有那种比较庸俗的，物资上的感谢？”明蔚笑嘻嘻接近，带着少女专有的气息，跟李江河那种男生特有的汗水味不同。
“说吧，这回想要什么？”
“菠萝船！”明蔚语气像个讨糖吃的小孩。
自从见到戴文婷家那个一分钱叠的“大菠萝”，明蔚也特别想拥有一个。然而她很有自知之明，金主任的好手艺她完美避开，明爱国的艺术天分也没继承。于是准备好了一叠厚厚的一分钱，等待手工高手齐泓光出马。
齐泓光没有马上回答，但脸上不自觉浮现出隐秘的小酒窝。
“我妈让我明天去上课了，”明蔚早已熟练掌握如何打开齐氏话匣子的密码，语气可怜兮兮，“还想多赖一周的，可以和你一起叠纸菠萝。”
“我帮你做，你上课帮我做笔记。”
明蔚“诶？”一声，纸菠萝不是齐泓光的谢礼吗？怎么又变成了她和他的互助呢？
“你帮我做笔记，我再做艘帆船给你。”
这样就比戴文婷多艘船了！她要是知道明蔚能轻易得到两大宝贝，说不定会嫉妒得咬着被角呜呜哭呢。
明蔚立刻喜上眉梢，点头如捣蒜，“行！我帮你把老师讲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四十一大队子弟学校在平州市很有名，高中升学率超过百分之四十，能和市重点平州一中抗衡，已经是相当好的成绩。
重返课堂，明蔚挺兴奋的。
拿学习这件事来说，她没有擅长的学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科目。但她不会投机取巧，学多少就吸收多少，成绩一直在中游徘徊，倒也稳定。
她虽然不太喜欢学习，但她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上课也好玩，教室里总会有笑声。下课就更热闹了，大家在宝贵的十分钟里疯跑玩耍。中午放学和伙伴们一起回家吃饭，午休后又一起上学。
初一(3)班的同学变动不大，多了一位转学生，基本上还是原装的六年级三班，未来三年大家还要继续做同学。
下课时间，课堂里像赶集的圩会。
明蔚在抄课表，抄完自己那份后，又重新誊写了一份给齐泓光。
初时照顾齐泓光的听力问题，班主任安排了第一排座位。后来齐泓光的个子渐渐有抽条的迹象，又有明蔚的帮助，他们也不搞特殊，随着全班每周换一次位置：从左至右移动，第一组搬到第二组，第二组到第三组，依次类推。再往前移一排，第一排到最后一排。
“抄啥呢？”戴文婷和凌静上前，“我不是抄了一份课表给你吗？”
明蔚掀起眼皮，慢腾腾给她看自己新买的信纸。
“哇！”戴文婷两眼放光，“也给我一张呗。”
“不行！”明蔚看她。
“哦”戴文婷垂下脑袋。
“一张不行，我要给你两张！”明蔚大手一挥，两张粉红色有小熊图案的信纸，出现在戴文婷面前。信纸还带着茉莉花的香味，“友谊的小船在此！”
他们班学习委员，戴文婷，是明蔚的好朋友。凌静是个身高一米七的女生，一个暑假没见，明蔚感觉她又窜高了，那两条晃搭搭的竹竿腿，腿身比例出奇得逆天。她们三个经常在一起共享杂志、小说和漫画，比起每人只能买一本看一本，不如抱团买一本看三本。
“这个月的《yes!》我快看完了，明天给你。”
明蔚又给凌静两张信纸，“谢谢小静静。”
“这不是写情书用的信纸吗？”凌静语气很八卦。
明蔚嘿嘿嘿笑，“特浪漫，对吧？”
周一上午第一节课是班会课，听班主任滔滔不绝重申班规和本周安排。明蔚看一眼空空的左手边，好奇齐泓光这会儿在干嘛呢？
上午四节课，最后一节是英语课。今天有听力小测，miss吴提着录音机进来。练习卷从第一排轮流传递，明蔚帮齐泓光带了一张。
度过了两个月的漫长暑假，又经历了疗养的一个月，明蔚已经至少三个月没接触过abc。音箱沙沙声里，缓缓传来一串熟悉而又陌生的外语，明蔚盯着纸面发呆。
语文考试时感觉自己是外国人，英文考试时又感觉自己是中国人。
李江河说过，遇到不确定的答案，选c准没错。经过不知名的科学家分析，c项是正确项的概率最高。
思及于此，那些字母c仿佛活动起来，在跟她招手。明蔚下笔如有神，统统勾选了c。
把成绩交给概率吧，她的心思已经飘在放学路上，飘在炫酷的大菠萝船上，迫不及待把新课表和试卷转交给齐泓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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