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麓顶着毛巾从浴室走出，一手粗暴地搓拭着又短了一截的湿发，在路过嵌入式冰柜时，另一手开门拿了针剂，顺便用小指勾了一管营养液在指间。
用手肘关了柜门后，他咬开了纳米针头的塑封晶片，微微歪头，利落地对准后颈一按，注射完毕灵活地将营养液和针管换了个位置，贴唇灌了一管营养液，十分刚好地在路过垃圾处理端时扔掉了两根空管。
“南十字臂？”星麓看着导航定位上的坐标，将擦头发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搭，语气似是有些失望：“我以为炎霄会给我送去银核黑洞长眠呢。”
这艘小型飞船上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并不是在自言自语，操作系统的动静引来了医生的注意，音频系统传出了一阵略微僵硬的合成音——
“炎霄这次没有远程操控干预，这是飞船自动驾驶随机选择的航线，母舰正在前往船底臂的航线上，离你不是很远，要汇合吗？”
“不了。”
星麓毫不犹豫地拒绝，仍然在导航上闲看着，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几个绿色坐标，略带兴味道：“我去钓个鱼。”
星麓一团的主要目标虽然不是当正经的海贼，但自然也有这项业务，而且采取的是愿者上钩的策略。
他这艘落单的飞船把隐形系统关闭后是很招贼的，宇宙里大大小小的海贼不计其数，总有闻着味儿上钩的家伙，只要他们上钩了，那接下来就是他的愉快时间。
“如果你是说附近这几个，那是钓不上来的。”
医生很明白他在想什么，导航系统自动选择了那几个坐标，很快显示了一些相关信息。
“虽然不在正经航线上，但这三个是偷渡船，这个是莲蓬一族的船，最后这个是这几年新起还算出名的商船，多少算是肥鱼，然而不是会吃钩的那种。”
“莲蓬啊？费费他们那族的？”
星麓是记得刚遇见费费他罩着的那身肥鸭子外套举木板的可笑姿态的，当然，可笑归可笑，莲蓬这个族对于武器的研究可以说相当先进，费费可是技术型人才。
想到这里，星麓难得起了点团长的觉悟，敲了敲操作面板，笑道：“不如换种方式钓？我把这艘船送过去，然后你连接上他们的中枢系统，给费费带点家乡‘土特产’怎么样？他这几年是不是到研发瓶颈了，做的东西都很没意思。”
送船这种事，就是间接在给医生开地图，而且谁让他们团最多的东西就是船呢？
就像当初他留了艘船在烙阳，医生就可以顺着网络系统把地图开去了春雨，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们能避开很多探查的原因。
“莲蓬的飞船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他们似乎开发出了连接意识的系统，费费跟我提过他的一些关于中枢主脑的猜测，我如果去暴露的概率会很大。”
星麓没有很多好奇心，既然医生说不好去，那就不去。
“那艘商船呢？”
既然是这几年新起还算出名的，那就一定会被盯上，拿它当饵应该是比拿自己这艘小船当饵来得划算，这样他也可以玩大一点，谁让他现在不想回去呢？
他有的是时间玩。
“这艘商船叫做‘快援队’，原身是千鸟二师团的奴隶船，副手叫做陆奥，是陆盘的女儿，武装系统很是优良，这几年发展下来实力不小，一般海贼不敢动，大点的跟他们也有些互利共惠的合作关系，更大的比如春雨，是看不上的，所以这些年他们处于平稳发展的阶段。”
听见“千鸟”“陆盘”这些遥远的名词，星麓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虽然对他来讲都是十多年前的小事，但奈何团里有个“陆瓷”一直碍着他的眼，所以他倒是很快就联系起这么些关系了。
“陆盘那老东西要是知道千鸟沦落到今天这种春雨都看不上的地步，怕是棺材板儿都盖不住了。”
“你还帮他养了好多年儿子，我猜他掀了棺材板也会来跟你说声谢谢。”
机械的合成音说的玩笑话还真把星麓给逗笑了，他不关心陆盘的女儿为什么没有继续做海贼还只是个船副，只是仍惦记着自己“钓鱼”的计划，当即又问起了另外几艘偷渡船。
“其中两艘的方向开往银心区域，另外一艘是前往南十字外旋臂的。”
星麓瞧着那几个缓慢移动的定位，慢吞吞地说道：“偷渡去发达地区大部分是为了钱，偷渡到边境自然大部分就是为了命了，亡命之徒可都有意思得很。”
“这艘船下一处补给站离这里不远，我送你去？”
星麓正想说好，似想起什么，抬头盯向了监控摄像头，有些意味不明地道：“你今天似乎比平时要主动点？”
医生向来无所谓他要去做什么事，不阻拦不支持，像是旁观者，你若有求他便应地随便，今天居然主动表达了征询他意见的态度。
“是吗？那大概是因为我还有别的事正赶着要去做。”
这个正赶着要去做还能耽误到这边的别的事，他想想也就明白了，伊夏现在还真担着个医生的职责。
“你倒是比我像个兄弟。”星麓咕哝着仰身靠进椅背，对着摄像头牵了个几乎看不出的浅笑，“给我定个坐标，我自己去。”
——
星麓在很多年前也是坐过偷渡船的，那时的他也在逃命，所以当看见船舱底这群把自己束缚在方寸之地惶惶阴郁的人们感觉还挺亲切。
偷渡船自然是能坐多少人就坐多少人，底舱甚至连座位都没有，只有一堆固定在地面的安全带，他们以为安全的东西，在那年他动手的那一刻尽数成了将生命拖往冥河的纤绳。
他憎恨恐惧这个世界时，眼里是没有无辜的。
补给站也上上下下了一批人，虽然有钱的可以住在上层为数不多的房间里，但更多是有钱也住不进去只能缩在底舱的偷渡客。
星麓可以轻松地区分出这群人的不同，拢了拢兜帽，径直来到近出口的一个贴墙空位，席地而坐，捞起那根不知被包了多少层浆黑得发亮的安全带，毫不在意地扣好。
这里不是最佳的视角点，旁边的那处角落才是，而那处角落坐着一群正在低声闲谈的夜兔。
一行十人，披风兜帽打扮，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用绷带缠着，随身携带的大包袱隐约可以看见伞的轮廓，不熟悉不了解不关注的人也许认不出，但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久违的同族气场。
亡命的夜兔？还一下子就是十个？
夜兔的濒危称号不是白来的，像烙阳这类的中原星系或许可以见到成群的夜兔，但在偏远的边境星系见到、还是有些刻意做身份隐藏的夜兔，这着实是件稀奇事。
是什么小型佣兵团吗？
不太可能，由十个夜兔组成的佣兵团，即便再小，那也是不容小觑的，何至于把伞藏起来坐偷渡船的底舱？
他们总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有毛病。
也不太可能是刚刚离开家乡外出打拼的夜兔，这种兔子向来敢闯胆子大，就算不愿去大型佣兵组织混，那也是要往银心区域那种繁华地方跑的，来这种边境星系图什么？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他们是大型佣兵团的叛逃者。
能值得他们这般打扮地偷渡，那就证明追杀他们的佣兵团权势不小。
很有意思，所以他坐过来了。
星麓仅仅是罩了个随手薅来的旧披风，别说伞连个包袱也没背，两袖清风孤家寡人，所以当他走到一旁坐下时，只引来了那群夜兔随意的一瞥。
就连人群里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都不屑关注他。
……
“我刚摸了下兜耳朵好像少了一只，你们谁那儿有多的给我匀一个啊……”
“发的时候都是一对一对的谁能有多的？你怕不是被贼给摸了？”
“放着钱袋不偷去摸劳资耳朵？这是什么变态？”
“啥？你还有钱袋呢？那前天问你借钱你咋说……”
“这孙子跟你一样儿穷，那是你爷爷我借给他的！这一船的弱鸡谁近得了咱们身？你再找找看！”
“我这兜儿浅那耳朵又大，卧槽！是不是刚才上船绊的那一跤给摔掉了……完大蛋，少了只耳朵我到时候咋办？？？”
“问题不大，别一惊一乍的，到时候绷带缠上就说你以前打架被割了……淦！劳资水袋被哪个孙子给挤爆了！”
“哈哈哈你们两个煞笔……”
“……都小点声！把副团之前的交代都忘了是吧？”
……
船舱很吵，那群夜兔说话都压着嗓子，但星麓把大部分对话都听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气氛可不太像被追杀。
而且，即使最后那人讲话的声音更低，他还是听到了“副团”两个字，这么看来他们乔装打扮到了这种边境星系，应该就是为了做什么不能暴露身份的任务。
星麓从兜里掏出唯一带下船的耳机，拉低了帽沿，静待底舱渐渐酝酿起的风波。
飞船起飞后，底舱就会像真正装满了货物一样关掉照明用的灯，入口的舱门也会被锁上，而随着熄灯落锁，底舱原本还嘈杂的环境骤然就静了下来。
能抱团不能抱团的都开始绷紧神经戒备起来。
在这暗黑潮闷的底舱里，星麓不自觉地咧开嘴角微笑。
即使几小时前他才注射了药剂，也不禁有些兴奋意动起来。
团里所有人都知道星麓睡觉会留门留灯。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安全的信号，他觉得安全了，大家也许才会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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