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宴席厅就像密封起来的大箱子，密不透光。关掉手机照明后，厅内仿佛被浓稠的墨汁浸透一般，压抑，伸手不见五指。
喻星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将那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屋顶的瓦片是原本就缺失的，还是被趴在房顶上的那东西给掀开的。在此之前，除了风声他并没有听到其他响动。
可这只眼睛就这样卡在瓦片中间向厅内窥视着，泛着刺骨的冷光。喻星麟额头滑下一滴冷汗，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他只觉得浑身骨头泛酸，却依然动也不敢动一下。
直到头顶那一小块地方复又陷入黑暗，许久后没有再动，喻星麟方才长舒口气。然而还不等这口气儿喘匀，挡在他们身前的桌板轰然倒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震了？”陆恒压抑着不敢大声说话，声音急的变了形。
紧跟着又传来类似指甲刮擦铁皮的磨牙声，一下比一下急促，磨的人天灵盖儿都要飞出去了。
身下椅子在晃，喻星麟被颠了下来，他说：“是那东西在摇晃房子。”
姜祁费力的搬起桌板，招呼他们：“先躲在这下面。”
陆恒挨着姜祁蹲下，心有余悸道：“这么大的宴席厅呢！那东西得多大！它这是要干什么呀？”
喻星麟缓了口气儿，声音发沉：“我看到了它的眼睛。”
姜祁接着道：“宴席厅比村里其他房子高出一大截，目测这里到屋顶的距离，我估计那只眼睛得有我一个脑袋这么大。”
陆恒吃了一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都看到了？我躺在椅子上就没敢睁眼。”
房子晃的更厉害了，喻星麟感觉有土石扑簌簌的往地上落。越落越多，像是要把他们活埋了一样。胸腔被什么东西挤压着，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皮肤之下像是有千万条虫子钻了进去，发出一阵阵让人恶心的痛痒。那“虫子”越钻越多，皮肉都给撑了起来，浑身上下肿胀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开了。
“姜，姜祁……”
喻星麟艰难的喊出姜祁的名字，可除了耳边的轰鸣声之外，他什么都听不到。沙土已经埋到了脖颈处，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他需要空气，新鲜的空气。但他又惧怕那种脱离“壳子”的感觉。
藏在心底某个角落的那些关于小时候的事，此刻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年幼的岁月里，他无数次的将自己埋进“壳子”里，不愿意和外界接触，不愿向外界伸出触角，因为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恶意。
他出生就被家人抛弃，从他记事起，就生活在一家条件简陋的福利院。那里有很多和他一样被抛弃的脏兮兮讨人厌的小孩儿。院长拿着本该属于他们的丰厚福利过着奢侈的生活，他们却要像狗一样每天为那少得可怜的吃食争的头破血流。
他受不了这种生活，所以他逃了。然而不过是从一个魔窟逃到了另一个魔窟，他被人贩子拐了，卖到大山里。后来买他的那家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又把他卖给了别人……命运被标好了价码，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的命不属于自己，永远在被人操控着，身不由己。
几经辗转，真正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是在很多年之后，他有些记不清了。那时他流浪，被一个老爷爷收养了。
那是他不幸人生中少得可怜的温暖，爷爷姓喻，给他取名喻星麟，给他上了户口，还送他去读书。尽管因为性格的原因，在学校里他经常受欺负。但他仍觉得那是最好的时光。书香气带给他的是另一种心安，和爷爷身上的皂香味一样。
可爷爷年纪大了，总有离开的一天，人生便又重新陷入了灰暗之中。但爷爷曾告诉他：“星为光，麟为灵。我们星麟天生地养，命格大着呢。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要记着，你生来就带着光，是上天孕育的灵物。生命至真至贵，要懂得珍惜。哪怕被践踏，也要挺直了脊背，不单正身，更要正心。”
他记着爷爷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在爷爷离开后，他依然努力的生活。虽然几度尝试与外界接触都以失败告终，虽然悲惨童年的枷锁依然存在，但他相信他可以的。
短暂的空白之后，喻星麟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张阳光帅气的面孔，他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记得他的声音：“喻星麟，你从来都不是被抛弃的那个，只是那些人不配拥有你罢了，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资格拥有你的人。我很幸运。”
“姜祁……”
他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姜祁，他告诉他要好好活着，他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所以他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一条命。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弥足珍贵，更何况是那么多人呢。
所以他要活着。
他必须活着。
喻星麟开始挣扎，从未有一刻他对空气有着如此疯狂的渴望，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当修长的手冲破层层沙土时，强大的气流猛灌进来，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他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疯了一般往门口冲。喻星麟什么都来不及想，几乎用超出极限的速度扑过去，将陆恒扑倒在地。
“别出去！”喻星麟吼了一声。
陆恒还在不停的挣扎，他身体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喻星麟重复一遍：“不能出去。”
他回头看了眼墙壁，那里根本没有沙土，刚才没有地震，他们没有被活埋。所有的窒息感都是幻觉。“砰”的一声巨响是陆恒掀翻桌板发出的撞击声。
姜祁还靠着墙壁坐着，他眉头紧蹙，嘴巴大张着，像是被掐住脖子的人在极力汲取新鲜的空气。四肢胡乱舞动，挣扎，却总也挣不脱，看得人心惊。
“姜祁，醒过来！”喻星麟大吼道。
陆恒还在不停扭动身体，喻星麟只能将人摁住，这样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头顶一松，仿佛压在这房子外的庞然大物突然消失了一般，那种压抑的窒息的感觉也顿时散的一干二净。
陆恒终于安静了下来，姜祁也不再挣扎。喻星麟长舒口气，带着满身淋漓大汗仰躺在地上，头顶那方缺失瓦片的地方似乎已经没有了乌沉沉的压迫感和窥视感。
“终于走了……”
他缓缓阖上双目，任凭额头汗水流淌。半梦半醒间，他隐约听见隔壁院子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如同附骨之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一束光打进宴席厅，天亮了。
喻星麟摁着眉心坐起身，陆恒还在他身边安睡，姜祁正抱着头靠在墙边。听着喻星麟的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疲惫。“醒了？”声音沙哑。
这是喻星麟第一次看到如此沧桑的姜祁，显然昨晚的幻觉对他影响很大。
“我小时候溺过水，我讨厌窒息的感觉。”姜祁眼神有些空洞。
所以昨晚在面对那样的境况时，与生俱来的恐惧让他丧失了一部分反抗的能力，却反而又在无形中救了他一命。即便窒息感让人难受，但幻觉不会杀人，他们不会因为窒息而死。
喻星麟站起身，眯起眼睛看着外面透进来的天光，说：“我曾一心求死，所以我不抗拒窒息。但有人曾给了我光明。那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风和日暖的日子，但我相信未来还会有，所以我愿意永远活下去，哪怕前方只有一点微弱的光。”
姜祁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喻星麟身边，露出一抹笑来：“是啊，每天起来都能看到阳光的话，心里是会有一点高兴的。”
他用鞋尖踢了踢陆恒：“别睡了，我不喜欢这里的光线，我要出去回家晒太阳。”
陆恒睡梦中嗫喏了两句什么，又似感觉浑身酸痛不止，禁不住蹙了蹙眉。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找到自己的眼镜戴好，道：“我浑身疼的厉害，好像被谁揍了一顿似的。”
喻星麟默默转回头，没吱声。
陆恒四处看了看，这才恍惚想起昨夜的事儿来。他一脸迷茫：“昨儿不是地震了么，我好像还给活埋了，我就拼了命的挣扎，拼了命的往外跑，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给我扑倒了，摁着我不让我逃……”
陆恒对上喻星麟的视线，忽然明白了什么，破口大骂：“干！这房子好好的呢，所以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
喻星麟点了点头：“对，那个王八羔子救了你。”
陆恒：……
姜祁也跟着点头：“没错，猪不能跑。”
陆恒：“啊？”
喻星麟应和道：“我们都是猪。”
陆恒：“哈？猪不是在猪圈……”他陡然明白了：“昨夜并不是没有死亡条件的。死亡条件隐藏在npc的话里。猪不能跑，但猪圈里根本没有猪！昨天npc说曲老三家新买了猪，其实指的是我们。‘猪不能跑’的意思是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房间。那……”
昨晚那种情况下，但凡有机会，任何人第一反应都是离开房间吧。
“去看看吧。”喻星麟声音冷淡：“我听到了，昨晚有人出去。”
他当先推开门，室外依旧是阴沉沉的天气。隔壁院子没什么动静，大概是还没有人醒。
不知怎么，喻星麟感觉曲老三家院门口的芭蕉树叶子仿佛比昨天大了一圈。只是还来不及细看，就听陆恒惊呼一声：“雾草！”
(https://www.eexsw.com/85124/3050914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