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王语嫣以为又进入了另一场梦境。
“醒了。”没有伪装，那声音里坦坦荡荡的都是柔情，但王语嫣不知足，贪心的狠。她还想看一看此刻表哥的眼，表哥的唇，而不只是逆光而立的背影，她伸手也够不着，太远。
“表哥……”
表哥，你就不能离我近一些吗？就像梦里那样。
讨厌，这不争气的眼泪又来了，叫她看不真切表哥。
伸手抹了一把，再看时，入目是表哥腰间玉带，人已经近在咫尺，天籁之音，“表哥在呢！”
还是表妹更快一步，将人抱住，小脸又埋进怀中。
慕容复轻抚她后背，这是做了噩梦吗？先前不是还满脸餍足，甜蜜蜜的。
“表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小丫头又来了，之前是一日三秋，这会儿成了一梦千年，沧海桑田，轻易地叫他欠下了生生世世，还不完的。
“还不完才好。”
慕容复其实不能懂，但他能知表妹对他的执念甚深，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满满的都是他，也曾叫他惶恐过。毕竟，他天性凉薄，还不起。彼时，表妹哭着问他，慕容复还拿大义哄骗她，他确也有心想躲一躲的，适得其反，越躲欠得越多了！谁叫他枉顾了父亲的教诲，合该他受罪吞下这苦果。
“胡闹。”
表妹是觉得表哥心中还不够苦吗？
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因着像极了他最见不得的无能弱者，惯会怨天尤人。
他纵苦，也是自苦，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薄情寡义者，是他。
“表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王语嫣意识到太纵了自己，直起身，怯懦懦的看人，凤眸中仍噙着泪，拉拽了他的衣襟摇晃着讨饶，恍惚中，有个少年心有万马奔腾。
慕容复叹气，他有这么小性易怒吗？叫她如此小心。在表妹面前，他当真总似不像往日的公子爷了。慕容复的心思连他自己都猜不得，见不得，莫说一心将他视如命，偏又够不着的小姑娘，旁的人为她一番错付而鸣不平又哪里有错，然而，情之一事本就说不得。
在他自我反省的这片羽时光里，王语嫣的梦醒了，梦醒并不总教人恼的。她眼前的表哥是真实的，摸得着的，她便是看不懂，也爱他怜他。以前，她是不敢有怜的，现在，他允许了她的触摸。表哥停下的时候，她多跑两步就是了。
王语嫣想将人拥在自己怀中，就像梦里的自己，就像以往的表哥。她克制住了，表哥不喜欢的，她尽量不去做。
表哥也醒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好奇她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王语嫣又逮到机会好一番邀功卖惨，这一个月又背了多少武学秘籍，数了多少红豆，辣手摧花几枝，还被那水上鸳鸯戏耍……越说越离谱，听得人不禁挑眉。
“我看表妹过得很是滋润。”
表哥是认真的吗？她全身上下都在说没有表哥，她度日如年啊！
“表哥……”
“今日我们去赏荷采莲可好。”
当然好了！只要是和表哥在一起，都是顶好的。
看她欢喜模样，慕容复也摇头轻笑，表妹所求无他，是他惯常不识好歹。
也是表妹惯常会得寸进尺，叫他怕了。
借着身子不爽，痴缠着表哥帮她换新衣。
“一会儿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才不会有人，表哥这里是最安全的。”
慕容复觉得自己搬石头砸了脚，表妹所言无半分虚的。未经公子爷允许，无人敢闯，便是前后的机关阵法，阿朱阿碧和哥哥们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连表妹也是近期才得以尽数知晓的，幼时可没少被困住。
从来无需丫鬟小厮伺候的他，照顾人上可谓经验丰富，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像他这般的主子爷。
公子爷洁疾甚重，不喜与人亲近，实在算不得什么，底下人为了表忠心，还会做的更极致，尤其有曼陀山庄的对比，公子爷这样的主子简直就是男菩萨。于是，一些慕名者到了姑苏，不必亲见慕容公子当面，听得多了，倾慕之心更盛。
王语嫣看着镜中人为她梳头编发，心里美的，叫梦里的人见了定是要羡慕死，再扳回一局。
慕容复俯身为她描眉，呼气如兰，叫她迷醉，她的表哥哪个也比不上，拿什么都不换。
小丫头又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看着似下了决心，暗自较劲的模样十分有趣。慕容复虽不会读心术，也料得定是比他有关的，毕竟表妹心里，满满的都是他了。想到这里，他也心生出几分得意，只一瞬，又劝诫自己万万不可表露于外，难为君子。
表妹手上又开始不安分了，慕容复停笔，眼神制止，她吐吐舌告饶，又抓了另一只闲下来的手，摩挲把玩起来，白玉扳指也被她取下丢到案上。
表哥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如笋，好看的紧。掌中有些新生的茧子，叫她心疼不已，阿朱姐姐很有法子，虽然表哥不在意，还挺喜欢粗糙的质感，奈何架不住她们软磨硬泡，手上也给保养得极好，不像是常年舞刀弄剑的武人。本来嘛，慕容家就不是寻常人家，公子爷当然金尊玉贵。
她们以前花了大功夫用极细极韧的白金丝做了一副手套，柔薄非常，兵刃烈火皆不可伤，喜滋滋地拿到表哥面前邀功，表哥看都不看一眼，还说她们瞎胡闹。当时，她们还不服气，这金丝手套与龙章凤姿的公子爷正相衬，也不叫外面的东西脏了公子爷的手，央着他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表哥，你不会将那手套丢了吧！”
慕容复一时没转过来弯，什么手套？怎么忽然想起这一出来了。
“我们当时花了好大心血呢！”
这才想起来，她说的原是那副金丝手套，他还真不记得了。不过，出于对这三个小丫头的兄长之爱，丢是不会丢的。
“表妹且等一等。”
不过十数息，人去了又返，看着他手上多出的物什，表妹喜上眉梢，他却心道，眉好似画歪了，表妹天生丽质，倒也无妨。
“表哥以后戴上它嘛！表哥的手这般好看，莫叫外面的粗俗之人看了去……”
慕容复闻言一怔，他以前想的只是，哪个大男人戴白手套行走江湖的，忒小家子气，莫欲盖弥彰了。走得远了，见识广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浓妆艳抹的男人，粗狂不羁的女人，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者，无所不有。如今听表妹这般一说，亦动了心，偶尔以世家公子模样示人，讲究些，也不会显得太古怪惹眼了。
“好。”
“表哥真……好。”
王语嫣又惊又喜，险些闪了舌头，表哥这么乖，她会得意忘形，变本加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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