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杜曼只好奇地重复一句。
趴在周纪淮的臂弯里，歪头。一双明亮乌漆的圆眼，直直注视蒋方行。那一道目光，童稚烂漫，不掺任何俗欲尘灰，干净得叫人心愧。
“——哎。”
蒋方行迟应了一声。不由走近几步，俯身伸手，想碰一碰小姑娘粉软的面颊。
触一个空。
周纪淮已经抱起了杜曼只，往后两步。
琥珀色的眼，倒映薄薄的雪光，眯起，敛直成一道利刃。
与他刻薄的话一起攻击过来。
“别拿你的手乱碰——”
周纪淮一字一顿。
“狗儿子。”
“呵哟，”蒋方行立即一蹦三尺高，“有女儿了不得了你——摸摸都不行？”
“你以为是超市的布娃娃，还摸摸？”
“你他妈……”
蒋方行拳头已经举起来了，又因为，凭空小小糯糯的一声笑放下。
两道目光顷刻都望过来。
杜曼只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但弯弯的一泓月牙眼，还是泄露了她外放的情绪。
“笑什么？”
周纪淮捏一下杜曼只的脸，冰凉。便也不再停留在后院，回到暖气开足的屋内。
“没……什么，”杜曼只努力把结巴的开头咽回去——周纪淮跟她提过几次，不是好习惯，她也尝试努力改正，“只是觉得，很少见到先生这样。”
“哪样？”
“二十四岁的样子。”
周纪淮大约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脚下步子一顿，停在那座百寸的电视机前。
蒋方行却听懂了。
“说你平常老端着呢，”他大笑，“明明个就二十四岁的人，外面就算了，在家里还装得老气横秋，累不累？”
“不、不是！”
杜曼只急得脸红。
“我只是觉得，很少见先生和朋友在一起，也很少听先生说话这样有趣，才……”
蒋方行笑得更大声。
“周纪淮，你女儿都讲你平常无趣，听见没？”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曼只都要急哭了。
这人怎么回事呀？
兔绒裙摆底下，套着白棉袜的小短腿无助地扑腾两下。不安又可怜地，仰起脑袋，去看周纪淮的表情。
“先生……”
“我知道，”眼前神情依旧温和，杜曼只心里一松，悄悄呼出半口气。又听周纪淮淡声讥诮，“别理他，脑子不好。”
“我操——”
蒋方行刚要骂人，看见周纪淮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目光里，警示意味很重——让他在小孩面前收敛一些。于是，又生生把脏话咽了回去。冲杜曼只呲牙。
“——我炒面，吃不吃？”
“……”
小姑娘非常不给面儿地把头扭了过去。
-
蒋方行强留下来蹭一餐早饭。
“郭姨，”他恶狠狠，“把周纪淮藏的那几袋红标geisha都给我磨了——喝不完，我拿瓶装走！”
周纪淮懒得理他。
“牛嚼牡丹。”
蒋方行笑嘻嘻，“反正除了苦，尝不出个所以然。但能糟蹋你的宝贝，我就喝得高兴。”
杜曼只在一旁支起耳朵听。
好奇：“喝什么？”
“咖啡。”
被蒋方行抢答，周纪淮略微蹙一下眉。把怀里好奇得探头探脑——朝前倾，几乎要滑下他膝盖的小姑娘，抱回怀里。
低声问。
“想尝尝吗？”
杜曼只眼睛都亮了，使劲儿点头。
“嗯！”
于是等上几刻，郭姨端上两杯液色澄澈的——咖啡。
杜曼只记得这个名字。
曾经露宿在写字楼边，看里面衣装鲜亮的人来往装潢精致的小店。出来时，手里大都端一个白色纸杯，好像，是什么彰显身份的重要物件，每天都需要一杯傍身。
“小心烫。”
周纪淮把手里的杯子举到她嘴边。
很馥郁的香，有一些春天的气息。杜曼只接过杯子，小口抿了抿——
“唔！”
杜曼只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
“好苦……”
“看来，小只和我口味一样，”蒋方行没所谓地笑，“——喝不来西洋的上流货。早饭还是豆浆牛奶好喝，对不对？”
杜曼只刚要点头，脑袋就被周纪淮的手压了一下。
身后，响起不咸不淡的嗓音。
“小只也是你叫的？”
“怎么，”蒋方行往咖啡里一比二倒了牛奶，再加三包糖。手里的银色小匙，是不是触到杯壁，发出细微清脆的响，“这就开始吃醋了？那以后小只交男朋友……”
百叶窗隙的日光，细碎地切过周纪淮薄薄的眼皮，直映在眼里。
那一双眼熠熠生起金焰，燎原的凌厉。
“再口无遮拦就出去。”
蒋方行知道分寸，乖乖闭嘴。
而这一回，杜曼只却红着脸，开始磕磕巴巴地申辩。
“我、我不会找男朋友，不会让先生吃……吃醋的？”
她大概不太明白“吃醋”这个词的含义，讲得犹豫又困惑。声音越发微弱，担忧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
先生就是听见这个词开始生气的。
餐桌上方的空气一寂。
是、是她说错话了吗？
“先生……”
正在杜曼只局促不安地自我检讨时，后背紧贴着的，周纪淮的胸膛，忽然轻微地振动起来。
几道愉悦松快的气音从他喉底传出。
“我们小只怎么这么乖？”
听是受到夸奖，杜曼只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下意识，想去拿杯子，掩盖开怀带来的羞涩。
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
周纪淮笑：“又不怕苦了？”
“……没，”杜曼只又抿了抿嘴。那里，还有上一回咖啡残留的苦。她不由又问：“先生喜欢喝吗？”
“嗯。”
“那……我也想再尝尝。”
“小孩子不适合多喝，”周纪淮这一回没有应允，“非要喝，加一些牛奶和糖比较合适。”
“先生也是这样搭配的吗？”
“不，一般原萃才是最值得品尝的。”周纪淮笑，“但如果非要添加，制成其他品类，我更喜欢燕麦奶的口感。要试试吗？”
杜曼只点点头。
看周纪淮往杯中倾倒生成色的液体，浓稠顺滑的质感，绸缎似的，稀释透亮的咖啡液，同时堆积，缠绕进杜曼只胸腔的骨架间。下延，也抚过肋骨上那一道旧烈刻髓的烧疤。
有一种称之为“归属”的温情蔓延。
先生偏好咖啡加燕麦奶。
杜曼只悄悄记下。
那她以后也只这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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