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沙地吸收了大量的雨水，开始饱和，表层的沙土缓慢流动。人类的双脚下陷，昏暗的光线里，那些如沙蛇一样的藤蔓瘫在地上，任凭人类踩踏。
“植物对水源有排斥的特性。”
暴雨持续，失控的维柔得到抑制。她面容逐渐变得冷静，与此同时，陆深已经趁乱缴械了一把匕首，他身旁有翻倒的人，还有人在泥水中爬过来，拽住他的的脚踝，然后，虚空中传来枪声。
不知道哪个方向最先发生混乱。
总之，暴雨声夹杂着打斗声，以及一些维柔听不懂的呼喊，在耳边呼啸。她俯下身，捡起一捧沙土，丢到了近前人的脸上。
那朵肉瘤一样的花苞不知所踪，粘液被水冲走，维柔孤立无援。
最终因为沙匪人数众多，陆深被制服。
维柔和陆深被沙匪带走。
他们被蒙上了双眼，双手反缚藏在某一辆行驶的车里。
由于车内的空间有限，维柔和陆深靠的很近，她小声问：“华中基地没有监控到沙地里的异常吗？
陆深道：“有过，不过没有深究。”
车内空气浑浊，还有一股雨水的潮湿味，有人在不远处睡觉，微微发出鼾声。
人类群落变为庞大的基地，拥有自身的体系，必然不会将零散的人类聚集地放在眼里，何况那些也是同胞，基地有时还会进行人道主义援助。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塞尔维亚基地用食物和水源利用了这些人。
维柔叹了口气。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身上都是干涸的雨水印记，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她很不舒服。
陆深小声问：“你还能感应到那些藤蔓吗？”
维柔道：“不能。”
车身时不时发出被沙粒击打的沙沙声，外面的雨应该停了，重新刮起了风，维柔头歪靠在车壁上，聆听那些奇怪的声音，忽然一个急转弯，车子颠簸了一下，底盘发出了“咔咔”的震动声，车子的质量让人心慌。
维柔：“……”
陆深说：“附近有屏蔽仪。”
维柔“嗯”了一声，问：“你在担心吗？”
车队的目的地如果是沙匪的巢穴，或许他们还有逃脱的可能，但如果是塞尔维亚基地，她不知道陆深会落入一个什么处境里。
她猛然想起，陆霜说，三天内我雇你为陆深收尸。她知道这片沙地上即将发生什么。
“不是塞尔维亚，是陆霜。”维柔道。
陆深没有否认。
维柔脑袋里闪过什么，维克多教授死亡那天的影像在脑海里重现。当时她躲在衣柜里，听到外面的人正在用通讯器传递消息，模模糊糊地闻到了一种气息。
维柔喃喃：“是陆霜。”
当初闯入流放牢笼的那些人里混入了别的人，陆霜借塞尔维亚基地的那次行动，移花接木，用他们来遮掩自己的动作。
是醋栗的味道。
刚刚在陆霜的身上，她也闻到了这种气味。
所以……如果这些人也是受到陆霜的安排，那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在哪里？
流放牢笼。
维柔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熟悉的建筑那个地平面上静默，高大的铁门俯瞰着地上的人类。
流放牢笼是在萨尔基地的遗址上所建，萨尔基地曾是一座地下基地，在沦陷后直接变成了坟墓。曾经有维克多教授的保护，她感受不到那些地下亡灵的磁场。
撤掉眼罩，维柔在适应光线后，立即看向身侧的陆深。
陆深身上翻开的伤口边缘已经泛白，他看起来很疲惫，唇上没有血色。
维柔想说点什么，但被沙匪喝止。那些人仍旧忌惮她，过来粗暴的将她按在地上，将她被反缚的双手换上铁质手铐。
屏蔽仪的信号在变弱，维柔蹙眉，大概是孙小青的原因，维度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在跪地的一刻，仿佛有一只从地下钻出的无形的大手，挟住了她的小腿，将她向下拉扯。
她竭力起身，爆发出巨大能量，那个按压她的人类被震飞半步。
所有人都看向她。
维柔回过神，愣愣看着平静的地面，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陆深挣扎想来拉她：“维柔！”
维柔道：“我没事。”
都是幻觉罢了。
沙匪没有再耽误，呵斥着将她与陆深两个分开带入。
维柔临走前小声对陆深道：“我会来找你的。晚上，找机会。”
话说的断断续续，那些沙匪很反感她的小动作，立即过来一把拽走她。
陆深再被拽走前，说：“好。”
沙匪的头头翻了个白眼：“在我这里演亡命鸳鸯？”
“无趣。”另一个手下道。
押送维柔的统共有五人，在她离开流放牢笼的这段日子，牢笼被进行了小规模改造，出现了很多她没见过的房间。
她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被改造的都是些新型实验室。每个房间都被编了号码。
沙匪停在02号实验室前等待。
感应门受到某种信号的命令，缓缓打开。
里面银白色的墙壁泛着光泽，贴墙的一侧放置着三座庞大的仪器。那个类似蒸笼一样的仪器又出现，在房间的中央，正对着门口的维柔。
维柔的手铐被解开，那些沙匪将她推了进去，然后身后的感应门严丝合缝的闭合，许多红色射线从房顶四周落下，在墙壁前形成严密的屏障。
这是一个牢笼。
维柔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被关押在牢笼中，意味着她又成了某种实验品，她甚至看到了墙上泛着红光的监视探头。
这是建在灭亡的萨尔基地上的牢笼，曾经有维克多教授的保护，她不会受到地下亡灵的干扰。
但是这一刻，所有的屏蔽仪被关闭，某些磁场信号像是蒸发的雾气，缓缓从地面上升腾。
这些无形的信号人类无法捕捉，也无法体会。但之于维柔来说，现在地狱已经打开了闸门，恶鬼的怨气喷涌而出。耳边有一种尖锐的鸣叫声，她闭上眼张开嘴，双手捂住耳朵，用无声的呐喊深深逃避这种叫声。
这些失去家园被屠杀的亡灵，所汇聚起的能量十分强烈。在实验室外监控维柔的监控仪器，有两个当场爆裂。
这不是这一维度能承受的能量。好在两个维度之间的通道还没有打开，人类暂时不用直面这种恐惧。
空气中的磁场紊乱，维柔感觉到两个维度再次模糊界限，她捂住心口，缓缓躺倒在地。她已经无法呼吸，只能睁开眼，空愣地望着天花板，意识麻木，她的双手从耳朵上离开，那些尖锐的声音像是一根弹拨的弦，在她的脑海里拉伸、波动。
幻觉出现，她感觉自己被剥离了人类形态，又变成了南境密林里的一株藤，她想起了孙小青，当年她的藤紧紧缠绕住孙小青的尸身，从她身上汲取她的记忆。
而现在，曾经的人间炼狱在她脑海中呈现。
维柔不断接受着另一维度的磁场，那场基地灭亡的战争充斥在眼前，她看到了黑色的硝烟，坍塌的高塔，燃烧的火焰，以及四散奔走极度恐惧的群众。
她想起了之前在c区的那座餐厅，她和那个怀抱孩子的女人并肩坐在窗口，祈求庇护。
而萨尔基地沦陷时，也有这样的画面——抱着孩子的女人脆弱无助地奔跑，她微卷的棕色长发占满了灰尘，怀中的孩子被她用兜帽盖住了头，她张了张口，似乎在和路人求助，但那人只是甩开她，继续奔跑。
没有哭声，没有绝望的喊叫，只有建筑不断坍塌的轰隆声。
子弹在人群中飞射，远处时不时迸发火光，逐渐升起的烟尘模糊了一切，但地上肆意横流的血水却愈发清晰。
红色的线条印在维柔的视网膜上，留下久久不散的痕迹。
“放我出去……不要关闭城门……”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
“我的妻子，你看到了我的妻子吗？”
“你先走，我还有机会……”
维柔就像是冷漠地围观者，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因为意识磁场，她被迫接受了萨尔基地的记忆。但她不是人类，无法与人类的情感相通，她这样告诫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最终，她还是略微翻转身子，一滴泪顺着眼角从鼻翼上滑过。
她无法独善其身，她憎恨这场战争。
02号实验室外，正在监控维柔的研究员看着监控画面，由于人类的科技水平有限，他无法捕捉到另一维度的信号，只能看到维柔的状态。
——她侧躺在地，脸上满是泪痕。
“她现在很痛苦。”身旁的助手道。
研究员双手插进兜里，“嗯”了一声。
试图检测能量的检测仪爆炸了两台，有两位新到的年轻助手正在收拾残片，其中有一人不小心被割伤手指，嘶了一声。
研究员瞥了一眼，道：“小心。”
就在此刻，他看到，第三台检测仪屏幕上的曲线还是疯狂波动。又有奇怪的信号来到了这一维度。
他迅速调去了数据，与之前记录的特殊数据进行比对。
“那个亡灵首领，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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