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月将敷在儿子额头上的湿手帕拿了下来，打手一摸，手帕是温的。躺在床上的少年正发着高烧，滚烫的额头将敷在额头上的冷手帕也给暖热了。
刘春月将手帕放进旁边盛着冷井水的盆里洗了洗，然后拧干，又给儿子重新敷上。
躺在床上的少年双眼紧闭，眼底泛着青灰色，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已经凹陷下去，他像是被魇住了，嘴里一直在胡乱地呓语。
刘春月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才擦干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整整半个月了，儿子一直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她与丈夫找过村里的大夫，邻村的大夫，甚至还请来了镇子上的大夫，但他们每个人看过之后，都是摇摇头又摆摆手便离开了。
镇子上的大夫刚刚才走。
刘春月记得那大夫来了之后，就只瞅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她跪在地上拉着那大夫的衣服，苦苦地求着大夫给她儿子再瞧瞧。
那大夫想是瞧着她可怜，于心不忍，才跟她多说了两句。
他说，她儿子这个可不是病，他治不了。还隐晦地要她节哀，好好准备后事。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刘春月哪能就这么节哀，她依旧死死的拽着那大夫的衣服不让他离开，一边哭着求那大夫给儿子瞧病。
那大夫遇见这样胡搅蛮缠的村妇，也是没有办法，忍了又忍，最后只能耐着性子跟她道，她儿子这情况，大夫是真的救不了，那是中了邪，着了魔，需得去寻神仙相助。
神仙？她与丈夫当然找过。十里八村的神婆，半仙，和尚，道长，她与丈夫几乎花光了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这些他们全都找过了。可是有用吗？压根就没用！
还有人只瞧了她儿子两眼，便受了惊吓似的跌撞着跑掉了。更何况他们这国家，举国重巫轻医，如今都求到大夫头上来了，在此之前巫师之流自然也是没少找。
大夫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十里八村的神使自然不行，需得是神仙，神仙。”
大夫嘴里念着神仙，将衣服从突然发怔的刘春月手里拽了出来，抚了抚被抓皱了的衣袍，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这回刘春月明白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那大夫要她找的应当是修士。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修士一般都在山灵水秀、林木茂盛之地出没，因为那种地方汇聚天地灵气，最是适合修士修行。
所以……她们村子处在这等偏僻荒凉贫瘠之地，哪里会有什么修士来这种地方？
……
门嘎吱响了两声，刘春月回过神来，她知道是丈夫从外面回来了。
她擦了擦泪，眼睛亮了亮，从里屋里迎了出来赶紧朝丈夫瞅去，可来人只丈夫一人，她眼中刚刚才燃起的光立马就熄灭了。
“都找过了，实在找不到人了。”王建树声音干哑道，他透过里屋房间的门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儿子，只觉眼睛干涩异常。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有事啊……建树，你再去找找，再去找找吧……”刘春月说着又哭了起来。她一向是个强势的女人，像如今这般软弱的时候实属罕见。
王建树摇了摇头，哪里还能找到什么能人异士，这几天他腿都快跑断了，鞋底也磨穿了，膝盖处的衣服跪出了两个明显的泥痕。
刘春月见丈夫沉默无声，一副窝囊的样子，心头蓦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王建树！好啊，你竟然连自己儿子也不救了！那就让我跟儿子一块去了吧，儿子若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她擦了把泪，随手拿起了旁边的木梳朝着王建树砸了过去。
王建树心里也不好受，摸了摸干涩的眼睛。低头时瞧见了那把掉在地上的木梳，他满脸愁苦的表情僵住一瞬，然后慢慢变得惊喜起来。
“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娘俩去死……”刘春月见此更是怒上心头，这些日子压抑得久了，原本的火爆性子一上来那是一点就炸。
“不是不是……是是是咱们岳儿有救了。”王建树将那把木梳捡了起来，声音有些激动。
“什么？”听到关于儿子的事情，刘春月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催促道，“到底怎么了，岳儿如何有救了，赶紧说啊！”
“我没记错的话，这把梳子是村长夫人给你的吧。”王建树道。
听到这话，刘春月的眼神又开始不对劲起来，眼看又要去质问王建树，王建树赶紧接着道，“我看到这把梳子，想起来今早我去过村长家。村长见多识广，我去求村长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能人异士，我记得当时村长提到了北坡山，他说那北坡山里面住有仙人。”
北坡山是这个偏僻村落边缘上的一座石头山，只山脚下一座山神庙，因为山上荒芜，山势险峻，平时根本就无人踏足，只逢年过节，红白喜事的时候偶尔有人去那边的山神庙里祭拜。
“我怎么不知道北坡山上有仙人！那北坡山分明就是座荒山，山上全是石头，连草都不长。咱们普通老百姓都不会去那种地方，那种鸟不拉屎的地儿，哪里会有什么仙人住在那儿。”刘春月不由得怀疑道，若真有仙人，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又岂会不知，单单她们村村长知道。
“村长说了，他三年前曾去北坡山那边的山神庙里拜山神，从山神庙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仙姑乘着风飞进了北坡山。那可是他亲眼所见。想必是仙姑在北坡山中修了洞府闭关修行……”王建树又道，“这事儿，村长也没必要骗我们，再说，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岳儿这般情况，我们也只能去求那仙姑了。”
言尽于此，刘春月终于认同了丈夫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她儿子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要去那北坡山上将仙姑给请下来。
天色见晚，刘春月夫妇二人便打算先好好休整一晚上，明日一早再上山。北坡山那么大，又没有人去过，谁知道仙人会将洞府建在哪儿。所以，好好恢复一下体力还是要得的。
第二日一早，刘春月夫妇二人刚起身没多久，就见村长带着个一身花花绿绿的法师敲开了他家的门。
那个法师，王建树见过，是他们之前请过的法师，只是法师一番动作下来，他儿子当时虽然的确是退了烧，但第二日又恢复了原样，没有丝毫的好转。
村长看到王建树准备的家伙什，心道，他果然没猜错，还好今日来得早，再晚会儿，怕是人都要走没影了。“建树，看来你果真是要去那北坡山寻仙人。北坡山那么大，怕是不好找，我将周法师请来，跟你一路去，到时候也好帮你寻寻仙。”
周法师很是深沉地颔首表示认同，或许是因为自己没能成功驱了王岳身上的邪，他心怀愧疚吧，他道，“我虽未能帮你儿驱了那邪，但是请神的活计，我还是有把握的。”
王建树自然不会反对，人多力量大，有人愿意帮忙，他当然是来者不拒了。“那便先谢过周法师了，也谢谢村长。”
前去北坡山请仙姑的共有三个人，王建树，周廖明周法师，还有周法师的徒弟周骁。刘春月没有跟着去，虽然她很想亲自去为儿子将仙姑请下山，但相比而言，家中卧病在床的儿子更需要她照顾。
北坡山巍峨而险峻，短时间内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逛遍北坡山的每一个角落。所以，当他们爬山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周法师便提议，他们先爬上山顶，若能在爬上山顶的途中便找到仙人的洞府那是最好不过，但大抵是不能，到时候他便与徒弟在山顶上开坛作法。
三人埋头爬山，他们从清晨开始，直到夕阳西下，爬了整整一天才爬上了山顶，但对于那仙人的洞府究竟在哪里，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所以，他们爬上山顶后，只啃了点儿干粮，喝了点儿水稍作休整，然后周法师便与徒弟一起准备开坛作法了。
山顶上燃起了火堆，随即一老一少两位法师摆起了祭坛，苍白如玉的月光下，伴着山顶的阵阵寒风，他们敲敲打打，手舞足蹈，嘴里还吟唱着些听不懂的祭词。一会儿长剑，一会儿火刀……
素来荒凉而寂静的北坡山上被镀上了一丝诡秘莫测的神彩。
一间漆黑的石室里，翡翠似有所觉地睁开了双眼。不知是谁这么有兴致，黑灯瞎火地居然在她家门口跳大神？
翡翠活动了一下手脚和脖子，打算先在石室里点上一盏灯，还未动身却在外面跳大神的杂乱声里听到了一道干哑的带着哭腔男声：“仙姑，求求仙姑，救救我儿，求仙姑下山，救救我儿……”
“不论仙姑要什么，只要能救我儿，我王建树就算豁出去性命也给仙姑奉上……当牛做马……”
“求仙姑，求求仙姑……”
外面的祭祀还在继续，男人的祈求也未停止。翡翠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人家有兴致，这是来活了。
她已经闭关三年了。选的这座山头历来人迹罕至，很是清净，适合清修。所以像今日这样的稀奇事，她还是出乎意料地头一回遇见。
三年前，她曾前去各大门派拜师学艺，结果不管是去哪家门派，她皆被淘汰出局。因为她身上的灵根乃是杂灵根，又是个三灵根，风雷冰。说好听点儿，这些都是特殊灵根，鲜为人有，都是传说中的存在，牛得要上天；说难听点儿，那便全部都是没什么前途的杂灵根，皆然不在五行之内，各大门派也都没有相关的修习典籍。所以这灵根有跟没有，几乎没差。
哪怕她身上随便有个五行之内的灵根，这待遇想必都没有这么惨。
虽然没能进入正规门派进行系统的学习，但翡翠也没有放弃。她家祖上可是出过神仙的，作为后人，又怎能说放弃就放弃。当不成正统的门派第子，那么当个散修她也不嫌弃。
不过，这三年闭关，三年修行。她一介散修过得着实不易。没有师门，没有功法，更没有资源，只有一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来的修仙入门基础书，所以她的修为自然是不高，甚至还未辟谷，这三年来全靠辟谷丹来消除饥饿。辟谷丹吃了三年，事到如今也所剩无几。
赶巧现在有人求上门来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别看翡翠如今过得辛酸，她也曾当过大家千金的，就连她身上的灵根也是父母在他们辉煌的时候花重金带她去测的，只是后来她家那地方闹瘟疫，最后竟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当年她才九岁，却也早慧，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父母留下来的大宅子里，先是为父母守丧三年，服丧期满便离开了那地方前去各大门派拜师学艺，这前前后后又是三年。
父母虽然留下了一座大宅子，但当时她家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财产了，似乎是因为父亲在朝内做官，不知是哪里惹了皇帝的不快，然后被那皇帝没收了财产。
所以，剩下的那点儿钱，她在宅子里守丧的时候便花得差不多了，最后离开的时候又拿了剩下的当盘缠。若非她家那片闹瘟疫闹得严重，说不定那大宅子已经被她一并卖了。
再后来，因为没有门派愿意收她入门，她便只好干起了这个行当。替人驱邪，虽然这活计竞争力大了点儿，但她在一群地方杂学里还算是个有实力的。
翡翠揉着肚子从石室里的石床上站了起来。
就算是修仙问道，那也还是要生活的。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修仙不是。
今天，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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