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日，天还没亮，如云早早的便将久安叫了起来，伺候她沐浴更衣，折腾的她是声声怨言。她只得躺在浴盆里，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
如云拿过水瓢一边给她的背上浇热水一边帮她擦背。久安活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而如云正如一个兴致高昂摆弄木偶的艺人。
“小姐，过了今日，您可就及笄了！”如云兴高采烈地说道，开始搓起了久安的胳膊。
“如云啊——不是我说，你那么早起来，怎的一点都不困？”
久安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眼角闪着泪花。浴室里氤氲笼罩，更是让她像个瞌睡虫一样忍不住再睡上个回笼觉。
“奴婢想着今日是您的大日子，哪还有什么瞌睡，兴奋都来不及呢！”她说着又拿过一把银梳开始给久安梳头发。
“小姐又大了一岁。往后嫁了人，日子也会过很好的——奴婢为小姐开心。”她忽然失了那股子兴奋劲儿，多了一份沉稳，多了一丝温柔。
久安一听这语气，只觉得不对，忙转过身去。她扒着浴桶的边望着如云。
“你为何这般说话。听你这语气，好像我今日是要去嫁人了似的。”久安娇嗔地说了一句。她一瞥正瞧见如云手里拿的梳子。
“你还给我梳头！”自己明明年纪还很小好嘛！
“沐发呢小姐，只是沐发而已啦。”如云笑着拍了拍久安的肩。被捋了顺毛的久安又乖乖地转了回去，让如云可以好好的给自己沐发。
沐浴过后，天都大亮了。如意替她换上了做的新衣。鹅黄色锦缎如意斜襟褙子，衬的她的小脸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格外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捏一把。腰间系素色抱肚，配赤彤腰带，更是将她的腰肢掐的盈盈一握。下身一袭怀古云丝青色千褶裙，宛如宋朝画师周文矩笔下的仕女一般美丽动人。
久安坐在妆椅上，照着铜镜，拿梳子顺着绞干的头发。如云站在久安身后，望向镜子中的久安，忍不住感叹道：“小姐今日这么美，梳个堕马髻如何？”
“好，都听你的。”说着便把梳子递给了如云。
如云仔细地梳着，又给配上了支羊脂色海棠小簪，从妆匣里取了东珠项链将其盘进了发髻里。那洁白无瑕的东珠若隐若现，没有半丝不伦不类，反倒是添彩了不少，与耳边的珍珠项链遥相呼应，将久安衬的熠熠生辉。
如云望着铜镜中的久安，不自觉地感叹道：“小姐好似神女下凡啊。”
久安笑着拍了一下如云的手。“就你惯会拍马屁。”
梳妆完毕，如云便带着久安到宋林氏的屋子里去用餐。宋林氏今儿也起的早，待她到时，便见母亲坐在暖炉旁，饮着热茶。
她一袭暗红彩绣片开氅，配着佛手簪子，手里正盘着琥珀连青石手串。不似一般的管家太太穿着豪丽，她打扮素雅，身上的庄重大气却叫人不得忽视。
宋林氏见久安早早地来了，起了身，招呼她到身边来坐下。
“今日起的到算早。”她理了理久安鬓角的头发，望着女儿的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如云可是早早就将女儿叫起来了呢！就想着过来陪母亲用饭，随后再一起去拜见祖母。”
“行。”她肯定地拍了拍久安的手，对一边候着的云秀吩咐道：“去把早餐端过来吧。”
“是。”云秀答完便退了出去。她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自打久安有记忆开始，云秀姑姑便和李嬷嬷一起在母亲的身边侍奉着。
“今儿啊，给你准备了你向来爱用的莲子山药粥、鸭黄豆腐、玉兔葵菜尖。”
早早的起来，又是打扮了这么久，久安原就饿了，如今一听母亲说的菜是竟都是平日里自己钟爱的，便觉得这起的再早也值了。原本的起床气在见到云秀端上来的吃食时也都烟消云散了。她鼻子像小狗般地动了动，闻到了砂锅里盛的枸杞煨鸡汤的鲜香味儿。
宋林氏被她这幅模样给逗笑了，拍了一下她正准备动筷子的手。
“都多大的人了！”久安听惯了宋林氏的笑骂，又想到自己终将是要离开母亲的，只觉得母亲再多的管束也都是幸福的味道。
她又故意装作狗儿的模样动了动鼻子，笑道：“我这不是逗您开心的嘛——”
偏偏宋林氏就吃她这一套。本来还想板着脸装一下严母的样子，却又在见久安的笑脸时屡次泄了功。
久安喝了半碗的粥，食了些豆腐，这早餐也算是用完了。
宋林氏拿着帕子抿了抿嘴，说道：“眼看着就要新年了，桑家那姑娘前几日也从连山寺回来了，今日和黄家姑娘一块来你的生辰宴。”
“当真？”久安惊喜地跳了起来。
宋林氏撇了她一眼，一脸少见多怪的样子。端起一旁的茶杯，又用盖碗刮了刮杯沿，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
“母亲您真是太好了！久安最爱的便是母亲了！”她说着又扑到宋林氏身上，把她撞得差点都没拿稳杯子，气的她捶了一记久安的背。
“好啦，还不快起来，不然去你祖母那可就要迟啦。”她说着又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背。
待母女二人到老夫人屋里时，不止宋贾氏，就连宋瑾年都已经下朝回来坐在老夫人身旁了。他身着常服，四十左右的样子，儒雅之风，清晰可见。与宋林氏站在一起，更是可以从中瞧见二人骨子里的书香气，文质彬彬的模样，只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瞧见久安姗姗来迟的模样，招了招手。
“小寿星又在和你母亲聊些什么呢，叫你祖母都等着了。”
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急地敲了下坐在她膝下宋瑾年的肩。
“你瞎说什么呢！我这也才刚起来，哪有什么久等。再说了，你这个大忙人也不是才刚刚回来呢吗？”
宋瑾年心知自己平日忙于朝政，也未能在老夫人面前日日尽孝，只能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久安听着祖母帮自己说话，连忙跑过去行了礼。
“孙女姗姗来迟，还请祖母怪罪。”
“哎，你别听你父亲瞎说。他呀，都读四书五经读傻了。一家人，不必拘礼。”言下之意也是在安慰自己这个大儿子，好让他知道自己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必为所谓的孝道自责。
“我这好不容易将你和瑾濂拉扯大，你们要再像从前一样在我眼前晃，那才叫人看着心烦。如今有儿媳妇在身边陪伴便是足够了。”
“不说这些了，今日是我宝贝孙女的生辰呢！久安，生辰快乐啊。”
久安听着祖母叫她，也走到了祖母身边为她倒了一杯茶。
“多谢祖母。”
“哎，谢什么。”她接过了久安递来的茶，顺势牵过了她的手，将自己腕上的羊脂白玉镯退给了她。
那镯子成色极好，白的绵密透亮。光滑的镯身上没有半点雕刻去破坏这油润的玉质。
这玉镯老夫人也已经带了大半辈子，如今能有这么糯的玉质，也都是老夫人精心养出来的。人养玉，玉也养人。久安哪敢接这玉镯，急着马上就想退回去。
“不是，哎，这久安怎么能收下呢！祖母您快戴回去吧！”上辈子祖母并未赠送自己这玉镯，所以这是不是可以证明，也许命运真的可以改变？她一时激动，脸都不自觉地涨红了起来。
“瞧你这样子。”老夫人慈祥地摸了摸久安涨红的脸。“祖母镯子多的很，不缺这一个。”她又将镯子带回到久安的腕上。
“这个啊，给你。瞧瞧，你肤色白皙，带着这羊脂玉，当真是光可鉴人。”
“可祖母您日日佩戴的就这一个啊。”久安张了张嘴，轻声说道。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手腕，缓缓说道：“戴着那么合适，就别再多说了。”
她又望向坐下下面难得乖巧的宋久攸。“等你及笄了，祖母也送你件好的。哈哈哈哈。”
“嗨，祖母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宋久攸爽朗地说道。
一旁的宋贾氏也连忙说道：“母亲您瞧就她这每日风风火火的模样，要真给她这玉镯，她一天就能给你碎了。”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久安。“这玉镯啊，还得是久安才能戴得好看呢！”
宋林氏听了，连忙说道：“弟妹可就别再夸她了，再夸她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久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屁股，反驳道：“我哪有！”
殊不知，她这模样才真惹得众人都笑了。虽说被打趣了一番，久安却只觉得心里幸福的像是要溢出来了。她望着阖家欢乐的模样，只觉得这每分每秒都是甜的。
众人正笑着，李嬷嬷牵着宋久康走了进来。
李嬷嬷行了个礼，解释道：“老爷夫人见谅，这一大早小少爷又做了些梁夫子布下的功课，这才来晚了。”
宋久康跪下向老夫人请了安，说道：“还请祖母莫要怪罪。”
“坐下吧，下回可别迟了。”宋久康年纪也不小了，作为宋家的长房的男孩，老夫人也希望往后若在外头，可要学会分明孰轻孰重。
宋久康拱手道了声是。他默默走到了久安身边，轻声道了句：“阿姐生辰快乐。”
这下，一家人才算是聚齐了，唯独缺了宋久攸的哥哥宋久曜。宋贾氏想到今年过年儿子却不能回家，又看到大房儿女皆在膝下的模样，难免落寞。宋久濂看了，便环着她，拍了拍肩以示安慰。
“梁兄可是一直同我说起康哥儿学习用功努力呢。”宋瑾濂鼓励地看了看宋久康。
“话说起来，久安最近也好久没去学堂了，这年后便可和康哥儿一块去了。”
宋瑾濂这话倒是提醒了宋瑾年。他平日政务繁忙，自然而然忘记了女儿读书的事情。
“瑾濂说的是啊。久安，年后你便带着你弟弟一块儿去吧。”
一想到又要去面对梁夫子，久安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如今没了陈曼，自己一个人又怎能招架的住梁夫子的提问讲经呢？
她强撑着微笑，心里早就耷拉着一张脸，应了声是。
“莫再说学习的事儿了，瑾濂家的，曜哥儿过年真不回来了？”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不回来了。前几日曜哥儿写信回来说他现在到了杭州，一切都好，还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办，过年就不回来了。”宋贾氏答道。
“哎，孩子们大了，都要飞走喽。”老夫人感叹道，望向门外被围墙所隔的一线天空，盘着手中的念珠。
宋久攸见老夫人沉默伤心的模样，凑上前说道：“祖母您瞧我都没翅膀，飞不远哒。”
老夫人见居然是这丫头凑上前来安慰自己，没好气地笑了。“你是没翅膀，但整个家就数你脚上安着风火轮呢，就没见你在家里常待过。”
宋久攸被老夫人怼得说不出话。不过也可算是这一下，将原本悲伤的气氛又带的欢乐起来。宋久攸只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开心果呢。
“哎哟，从小就是祖母的小泼猴嘛——这不都是祖母宠出来的吗？”她又加了句，这下可算是将宋贾氏都给逗乐了。
一家人乘着是久安的生辰，难得都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过了一会，老夫人也是觉得这小一辈聒噪的很，特别是二房家那姑娘，这嘴一张开当真就是停不下来了。她甩了甩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宋林氏听了，问道：“母亲，前院刚搭好戏台呢，要不去听一曲？”
“不用啦，久攸这丫头都给我唱这么久的曲了，戏班子唱的曲可是没法再将我逗乐喽。”
宋林氏听了忍不住拿着帕子掩面笑起来。这么多年来老夫人怼人的功底可是半分都没退步呢。
“祖母——”宋久攸撒娇地说。
“好了，你也别再我面前耍这套了。”她戳了戳宋久攸的头。“我是真的累了，你们都退下吧，该听戏的都去听戏去。这时候也不早了，客人也都该来了。”
众人纷纷退了下去。久安和其余人一块去了前院。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客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久安在前厅招待着前来庆祝她生辰的各府官家小姐，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都说小范围办就行了，没想到母亲还是请了那么多人啊。”
齐府千金齐千悠早早便来了，一旁的侍女端着一个锦盒。她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道：“宋姑娘生辰快乐。”
她看了看一旁的锦盒，示意侍女打开，里头装的是条东珠项链，个个大而饱满，洁白无瑕。
“我看到这珍珠时，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了。珍珠配美人，还希望宋姑娘喜欢。”
久安示意如云接过锦盒，眉开眼笑地牵过了齐千悠的手，将她往前院牵去。
“齐姑娘能来我便很开心了。不只是我，我那妹妹啊，定是比我更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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