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7月下旬的某一天，许多人生命中平淡无奇的一天，却是一群高考学子最隆重的放榜日——决定他们未来的人生路。
四十一大院里的几位高考生，准备去学校查成绩。齐家一早就接到了年级组长的电话，齐泓光发挥稳定，物理满分，拿了单科状元。吴迪玉虽然知道儿子从小成绩好，听完齐泓光淡定转述电话内容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物理满分？高考不是很难吗？竟然还能考到满分？
考到满分的人不多吧？否则为何学校会主动打电话过来呢？刚刚齐泓光轻描淡写说了个啥词？“状元？”
状元？这不是古代的第一名吗？要骑大马觐见皇帝的！白娘子的儿子许仕林就是状元，文曲星转世。
向来坚强的女人，忽然泪流满面，捂着脸呜呜呜哭起来，哭着哭着还传出了笑声。
把孩子们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去隔壁明家寻求帮助。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同样泪如雨下的金素珍和明蔚。
明蔚抽了半天鼻子，替齐泓光高兴。她的齐小光，一直都特别特别优秀。优异的高考成绩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李江河跑来，“明刺猬，快擦擦眼泪，我们回学校查成绩。”电话查询热线总占线。
对哦，差点忘记自己也参加高考这件事了。
明蔚手心冒汗，齐泓光一把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坐公交车去学校。
填报志愿后，他们还没在一起讨论过各自志愿。凭着彼此默契，一切心照不宣。
李江河太了解发小，先说：“夫子目标在省内，不是报中大就是理工，就这两所。他理科强，计算机专业特别适合他。”
齐泓光点点头。
“明刺猬更简单了，肯定是华师，第二志愿也是平州的师范专科。”
明蔚和李江河之间没有秘密，她要么去和齐泓光同一个城市上大学，要么就留在平州。
“我呢，爸妈工作忙，从小就四处跑。我以前觉得自己要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现在想趁年轻，出去闯四年再回来。”
什么？听这意思，他没有填本省的大学？明蔚倐地坐直，这跟他俩之前聊的不一样！
李江河见状笑，“我一个土著老广，爱吃川菜，终于可以去蜀地看一看啦。”
心头涌起一股离别的情绪，明蔚挽着他，把脸埋在他手臂，拖长声音，“大江河——”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一起分享快乐，分担烦恼，是除了家人外最亲密的关系。
“你们怎么不说万一我没考上呢？我第二志愿可填了北京，如果考砸了，不好意思留在广东。”李江河鼻尖发酸，故意开玩笑。现在的场景活像他们送他去远方。
“讨厌！因为你是大江河啊！可不得总盼着你好。”明蔚又开始吸鼻子，她还没知道自己成绩呢，一大早已经情绪激动了两回。
“你这回终于肯承认做我掌上明珠了？快叫爸爸。”
“不准趁机占人便宜，臭江河！”
“夫子快救我，刺猬的鼻涕蹭我衣服上了，啊啊啊——”
“我就蹭！”明蔚很用力。
高三办公室特别热闹，熙熙攘攘，全是来查分的学生和家长，各路电话没停。老师们忙得热火朝天。
明蔚总分535分，李江河553分，和某一年俩人的身高数字一样有缘，一个165高，另一个高156，可喜可贺，两位大朋友都过了527分的重点线。
凌静也传来喜讯，601分，上中科大没问题。翟月580分，开心地和明蔚抱在一起。她们都能去到自己第一志愿学校了！
明蔚跑到校门口文具店，给小卖部打电话汇报成绩，自己则留在学校和同学们再多聚一会儿。
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学渣也能考出一本线的成绩，齐泓光说的没错，人有无限潜能，只要肯努力深耕一亩地，一定有收获。
明蔚从心底感谢齐泓光，没有他给自己补习，日复一日地定制复习计划，她恐怕连第三批也考不上。
人群中一直没见到李小蓉，明蔚心里有点着急。
“小蓉呢？”她催促李江河去找找她。
“在接受记者采访呢。作为平州一中今年唯一一名清大学子。”
“真哒！”明蔚松了一口气，真好啊，大家都有了光明的未来！
高考成绩的庆祝仪式以别开生面的“一价大作战”的方式庆祝。
若不是众人拦着兴奋过度的吴迪玉，她差点要打开仓库免费迎客了，这可是丈夫失踪6年后，最最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啊！
大作战当日，老店和二店同时举行促销活动，高考生凭成绩证明还能免费领取10元的优惠券和开学福袋。
明蔚和齐泓光在二店帮忙。表面是年轻的姑娘小伙儿，其实是运筹帷幄大军师。从小到大，他们参与了店里太多次“大作战”计划，再次实施起来游刃有余。
明蔚休息时习惯在人群里寻找齐泓光，他永远是最稳重又最扎眼的那一个。
现场氛围红红火火，一直忙到夜深，打烊后，众人累得直接坐在地上。
雷亦朗骑了自行车，载疲惫的吴迪玉先回家。留明蔚和齐泓光两人收尾，步行回去。
空气变得闷而黏糊。明蔚伸手探外面天气，金素珍说过，镬底起火星，准旨落大雨。
夜空像倒洒墨水瓶的桌布，灰蒙蒙的，叫人看不真切。
“晴天蚯蚓出土，天将雨；雨天蚯蚓出土，天将晴。”齐泓光看一眼路边的土壤，即将要落雨了。
蚯蚓？哪里有蚯蚓！明蔚悄悄往齐泓光身边贴了贴。她今天把头发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这距离几乎抵在他胸前，要穿透衣物烫着他皮肤。
齐泓光抿紧了唇。
“小刺猬。”
“嗯？”明蔚还在东张西望，借着夜色搜索地上的蚯蚓。
“我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齐泓光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深沉。
明蔚顿了顿，脸上略微带点儿坨红，“我也有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有风吹来，带来细细的毛毛雨，空中雾气缭绕，看不清却又摸得着，朦胧又神秘，落在手心就像被羽毛轻轻抚过，痒痒的。
隐隐传来惊雷之声，看她这么乖，齐泓光强忍住了现在就全盘托出的冲动。
“先走，等下雨大了，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齐泓光说完，脱下外套，撑起来罩在两人头顶，手臂用了些力，把明蔚带往他怀抱深处。
他稍稍弯腰，胸膛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背。唯独他身上才有清新的香气，包裹着她，使劲朝明蔚鼻子里钻，熟悉而亲近，她心里的小兔原地跳起了霹雳舞。
灯光落到他发顶，整个人宛如黑夜里的一束光。屋檐上头的积水坠下来，一米之外下着雨，他却一身晴朗。明蔚看得怔了怔。
“准备好了吗？我数三声。”齐泓光几乎咬着她耳朵。
“三、二、一，出发！”
两人极有默契地先迈出右腿，脚步一致地往大院方向跑去。
一步、两步、三步跟以前任何一次一样，一步步朝前坚定行去。
明蔚从未在夜里这么畅快地奔跑过，偶尔一辆经过的汽车灯光照来，两人就像舞台上忽明忽暗的虚影。
她的心跳得很快，这份激动是齐泓光握着她的手心，是春天融化的第一块冰，是从云层背后探出脑袋的月亮，是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统统变成雨水，肆意流淌。
回到居民楼下，明蔚几乎没淋到雨。齐泓光将自己的外套全罩在明蔚身上，自己早淋得透彻。
见明蔚眼汪汪看着他，齐泓光甩动额前头发，“兴许有一朵积雨云长在了我头顶。”
他轻声笑着，浓眉下是笑弯了的眼睛，一对黑玛瑙里映出小小的明蔚。
楼梯转角处，齐天和吴迪玉悄悄探回身子，看大家笑意盈盈的模样，齐天终于明白老妈为什么不让他去送伞了。而且吴迪玉回来时从仓库直接扛了两箱饮料，风风火火上门，丝毫不见“疲惫”。
齐泓光头发湿得一缕缕，五官依旧清隽疏朗，水一直流到他喉结、脖颈明蔚下意识眨了眨眼，催他赶紧擦干。
“小刺猬，等等！”
齐泓光拉住她，眼神明亮而坚定，焦距在她眸底，“刚刚你说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明蔚本来打算借着花前月下，告诉自己和齐泓光之间唯一的秘密。结果被下雨一打岔，她发觉其实不是很好的时机。
“那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我？”
她一反问，齐泓光想法跟明蔚一样，表白总不能以落汤鸡的形象，不够帅、不够深刻、不够刻骨铭心。
不过，有句话他今天早就想说了，“小刺猬，你穿这条裙子很漂亮。”
为了配合今天的“一价大作战”，明蔚穿上了一条红色格纹连衣裙。
毕竟作为属火的招财童子，该有的行头得有。她脸上婴儿肥未褪，肤色养得白，极衬红色。发质天生乌黑油亮，发量饱满，扎起辫子能将她瓜子脸的清秀五官全部衬托出来。如果散开头发，会显得脸更小，看起来像个孩子。
“这条裙子？”明蔚突然福至心灵，盯着齐泓光，双眼晶晶亮，“那别的裙子呢？”
“你穿什么裙子都好看。”齐泓光伸手拂开她搭在肩膀的发，顺毛似的。
“现在才说，我都穿了整整一天。谁瞧见都夸我好看。”
所以想在今晚最后一个压轴对她说。
“你今天明明没怎么看过我。”明蔚每次偷看齐泓光，他都专心致志在做自己的事。以前他俩可有默契了，只要她看他，下一秒齐泓光的目光必然迎上来。
那是因为看了她，会挪不动眼睛，齐泓光眉梢一挑，没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
“看在你今晚帮我挡雨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啦。”
齐泓光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嘟嘴的可爱模样吸引住，有一阵恍神，脑海里往昔的场景突然一幕幕浮现：
在他的记忆里，幼儿园时期的明蔚跟年画里的福娃似的，瞳仁跟黑曜石一般，皮肤白里透红，一看就是得到很多爱的小女孩。后来上了小学，她也一直水灵灵的，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疼。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明蔚就是这样的例子。
如今这个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小姑娘成长得越来越好，他为她的长大而欣喜，尤其是自己陪伴着成长起来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嚣着破土而出。
年轻时候的恋爱，胜在允许莽撞，优柔寡断不可取。
齐泓光心里绷着的弦忽然松弛下来，再也不想忍，屈指轻刮一下她鼻梁，“因为你太好看了，我怕自己会算错账。”
“小刺猬，我送你狐狸的手套那晚，是不是对你说过，我喜欢哲学里对规律的描述，喜欢实数集。”齐泓光说这话时，目光真诚。
明蔚点点头，这跟他算不算错账目有什么关系吗？
“我对你的感觉就是那样。”齐泓光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非常诚实。
“哈？”明蔚懵在原地，虽然不太懂，但直觉有点害羞。
“你真的是高考考过重点本科线的小刺猬吗？”齐泓光轻轻笑，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
两人目光在夜色弥漫中融汇一处。明蔚不自觉出神半晌，像御风飞行的风筝，无论飞到哪里，线始终掌握在他手上。
她不知道他何时靠得更近了，弯腰下来，而她却忽然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一只干燥温热的掌心揉上她后脑勺。她没有退路。
空气里似有噼里啪啦的火花跳动。明蔚咬咬牙，心想如果齐泓光再这么多看她一秒，她铁定要跨过这道友谊的红线了！她要跟他在一起！
他仿佛听到了她左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好像又靠近了点。
砰砰、砰砰
这两声过分剧烈的心跳声，究竟是谁在心跳如雷？仿佛迫不及待要把两人的小秘密吹到今晚的月亮上。
“齐小光，”明蔚深呼吸，鼓足勇气，“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齐泓光一副认真聆听状。
“其实我早就爱哎？哎哎呀！”
决定要大步跨过友谊红线的某刺猬，一脚踩在厚重的龟壳上，力气太大，长寿直接被她掀翻踢倒在地，龟壳像不倒翁一样在地面来回摇摇摆摆。
明蔚惊得说不出话：！！！
只是无聊纯属偶然路过的龟龟，震惊之余又莫名其妙：龟壳好痛，脑袋晃得有点儿晕晕，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https://www.eexsw.com/78803/29028729/)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com